《山河知我》南七柒

2、第二章 战斗

　　“长盈啊，坐下说就行了。”陈雪年愈五十，她的身体还带着残疾，她一瘸一拐地上前两步，阻止许长盈和赵小米行礼的动作，脸上带着慈爱而温和的微笑。

　　许长盈还是坚持起身敬完了这个军礼，军人骨子里的东西，许长盈不会忘记。她看向陈雪，眸光充斥着的是不解与沉痛，“老师，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您也知道进来这个会议室，就是在阻止我，您究竟为了什么？怎么会是您？”

　　陈雪对着这样的目光，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她拉开会议室的主座，会议室里的椅子是带轮的，她不太熟悉，一下用错了力，有些瘸的腿险些支撑不住身体。许长盈想要上前搀扶，却收回了手，扭过了头去，抿紧薄唇，面上是一派倔强。赵小米在一边察言观色，注意到了许长盈的动作，连忙过去扶住陈雪。

　　陈雪没有拒绝，就着赵小米的手坐下，“我知道，你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是走卒和胖马的军功迟迟没有颁发，第二是为了X。X还没有死，而且成为了国家科学院的座上宾，你觉得很费解对吗？”

　　赵小米的手一抖，他仿佛触电般甩开了陈雪的手，后退两步，重新跟许长盈站在了一起，他听了这个开头，就知道许长盈为什么说这是一场战斗了。如果真的像陈雪说的这样，那么这不仅仅是许长盈的战斗，同样也是他赵小米，不，是整个幸存“棋盘”的战斗。

　　看着赵小米的动作，陈雪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发火，只是保养得宜的脸庞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了几分苍老。

　　“长盈，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学生。当年在军事学院，所有人都说，女性不适合从事一线战斗岗位，是谁看中了你的天赋力排众议，替你担保？当你做出一些成绩后，又有人说军队不需要一位女性特战队员，要求将你调到地方警队。又是谁动用关系，让你成功留在了部队？”

　　陈雪提到这些的时候，许长盈坐下了。她并没有去看陈雪的双眼，她知道，陈雪说的没错。但是她有她的立场，“老师，我都知道，我都懂。可是我也希望您明白，我今天不是以许长盈的身份来的，我是替已经牺牲的走卒和胖马来的，我也是替走卒和胖马的家人来的。”

　　许长盈拿过会议桌上的矿泉水，拧开了盖子，一口气往嘴里灌了大半瓶。

　　“我以前没有让您失望，是因为咱们部队以前也没有让我失望。能成为一名军人，我打心底里感到光荣。可现在不同了，老师，走卒和胖马就死在我面前。我每天只要一合眼，我就能看到走卒和胖马死不瞑目的脸，他们在问我，他们问我，队长，我们的军功呢？他们还在问我，队长，国家替我们报仇了吗？”

　　许长盈越说越激动，口腔残存的液体倒呛进喉咙，让她忍不住地呛咳出声。赵小米将手伸过去，拍打了两下许长盈的后背，替她顺气。陈雪看着许长盈，没有出声，任由许长盈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您应该知道，胖马的母亲就是国家科学院的人，我们曾经执行过的某个保卫任务就是保护他的母亲。那个任务胖马为了避嫌没有参加，但是他的母亲是认识我的。我送胖马回去的时候，他母亲问我，为什么我的儿子是被我亲手研究出来的激光弹打死的。我的研究泄密了吗？”

　　“我说不是，他的母亲又让我说实话，是不是胖马犯了什么错被处决了。”

　　“我还是说不是。他的母亲不相信，她问我，胖马如果是牺牲的，不是应该有一等功吗？为什么我的儿子没有带着军功章回家？”

　　“老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回答她？我该怎么告诉她，杀害你儿子的凶手现在成为了你的同事？我该怎么告诉她，因为那个凶手现在被赦免无罪，你儿子替国家拿起了那柄杀人的刀，所以就变成了你儿子的错？”

　　许长盈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底爆出了一根根鲜红分明的血丝，她瞪着陈雪，仿佛是在瞪着某个她不知道是谁的做出这个决定的上级，“我今天带着医相来，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说我女将疯了。我打过任务报告，上面若是有一个字不是真相，我就把我打的那份报告生吃了。你们不相信我，可以，今天医相在这里，你让他说！医相说完了你们不信，我棋盘还有三炮，还有红仕！我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难不成上级领导要告诉我，我们都疯了不成？？？”

　　许长盈瞪着陈雪，手指直直地指向一旁站立着的赵小米，圆润的指甲几乎要戳在赵小米脸上。赵小米却没有生气，他听懂了许长盈说的每一个字，他深呼吸，大喘了一口气，闭上那双与许长盈如出一辙的冒着怒火的眼，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态。随即摘下头顶戴着的军帽，将帽子放在会议桌上，朝着陈雪沉声开口，“我赵小米，愿意以职业军人生涯，为队长说的每一个字担保。若队长说的有半字不实，我愿意就此退役。”

　　陈雪终究是被面前的这两个愣头青气哆嗦了，这两个傻子是在干什么？

　　“说到底，你们不信任我，也不信任军队。可是你们能不能用你们那脑子想一想，军人，是做什么的？”

　　不等许长盈和赵小米回答，陈雪当先一步开口，“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军人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军人，就是整个国家的防卫线！军人，的确是一把刀，是国家握在手里的武器！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们今天对我的质问，就好像是在问我，为什么我要拿着一把刀自杀一样可笑。就算我拿着刀伤害我自己的身体，那也好比是我在为自己做手术，我也一定是为了保全我自身的利益。你们纵然有不解，你们有疑问，可是你们怎么会认为，上级领导当真如此愚蠢，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举动？”

　　陈雪眼看着许长盈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她在心里暗自为这两个年轻人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却向着激怒他们的方向继续开口。

　　“没错，走卒和胖马的确是为国家做出了牺牲，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可是谁说牺牲就一定要有名分？X的身份是有隐情，可是谁规定的，这个隐情要让你们知道？！”

　　“你们是军人，你们是武器，你们不需要思考这样做正确与否。今天走卒和胖马因为国家的需要，而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明天也可能会是你女将，也有可能是你医相。我话就放在这里，服从你上级的命令，才是身为一个军人，最根本也最重要的职责！”

　　赵小米听到了这句话，气的在原地转了个圈。他本来是想找点趁手的家伙打上一架宣泄心中的怒火，动作都出来了才想起陈雪是个女性长官。他不好意思开口，其实陈雪的这句话是很没道理的。就好像陈雪说，我现在命令你赵小米跟我发生某些不可告人的关系，你也必须服从一样。军人是可以不去思考某一项任务到底是否正义，可是人类心中的大是大非，永远凌驾在这些明面上的规则之上。

　　反而是许长盈更为了解自己的老师。陈雪在方才的话中，明确的说了，他们不需要思考正确与否，可是下一句就是他们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陈雪是代表上级来的，那么她的话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上级的态度。许长盈抬手扯着赵小米的袖子让他坐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对着陈雪诚恳地说，“老师，您虽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但您的意思我懂了，有些东西，我们还没有知道的权限，对吗？”

　　陈雪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她看着许长盈，就像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许长盈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口，“既然我们没有知道的权限，那么一时半会我们可以不再追究这些。但是您既然说明天有可能是我们做出同样的牺牲，也就是说我们还会有一个任务？您把这两件事合在一起说，是想告诉我，只有完成了您说的这个任务，我们才有可能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雪整个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她欣慰地笑了笑。这也是上级派她来跟许长盈谈的最关键原因，她们娘俩在一起说话，不需要说太多，互相之间便懂得互相的意思。

　　“我现在只想问你们，你们还愿不愿意相信军队，还愿不愿意相信你们这个家，愿不愿意相信你们在这的家人？你们还想不想退役了？”

　　许长盈没有直接答应，她眉心紧拧，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做着简单的评估。如果接下来还是X那个级别的任务，她还能否完成？

　　就在许长盈自我检查的同时，赵小米已经先一步敬礼，“对不起，长官，我为我之前的行为道歉。但是是否要继续接下来的任务，我们还要认真考虑一下。”赵小米是自作主张，许长盈却松了一口气。不说队友死亡给她带来的心理压力，单单说任务没有完成这件事本身，就对她自己的心态产生了巨大的考验。

　　陈雪站起身，蹒跚着走到许长盈面前，这个中年妇人终究是她的老师，她替自己的学生感到心痛与不平。可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能够在最后的这场教学中，教会自己的学生信任，也是她职业生涯的完美句号。陈雪抱住许长盈，许长盈埋在她的怀里，感受着老师身上的温暖。陈雪安抚着许长盈的后背，叹气。

　　“如果你们决定接下下面的任务，记得联系我。这个任务的详情甚至连我都没有权限知晓。我只能告诉你们，永远记得你们今天的愤怒与不平，永远记得牺牲的战友，接下来的战斗，是你们自己的，也是替他们的。”

　　“如果你们决定放弃，也没有关系，退一步也未必是坏事。不过你要明白，即便不是你们，也会有人为了替你的战友正名而战斗。”

　　“因为军人还是正义的化身。所有的邪恶，在军队这个大家庭里，最终都将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