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邺冉

185、记忆

　　离开福利院的时候，祁靖兰毕竟才五岁，记忆并不深刻。

　　黑夜里，她睁眼躺在床上，努力回忆着点滴。

　　福利院的孩子，有名字的并不多，工作人员也没什么细腻心思，基本都是按照孩子年龄大小从老大老二开始喊。

　　因为刘丝语的遗物，祁靖兰是福利院里少见的拥有名字的孤儿。

　　而孤儿院里的另一个特殊存在，据说是被派出所民警送去的小七。

　　模糊记忆里，刚组建不久的福利院，少有大龄儿童，那个被人口贩子拐卖后逃脱的七岁男孩儿，年龄刚好在所有孩子里排第七位。

　　祁靖兰在黑暗中翻了个身，记忆真的没那么可靠，眼前浮现的小男孩儿，五官都是模糊的。

　　是什么契机呢？那个叫小七的男孩就成了她的保护伞，哦，对了，她记得，他爱打架，下手极狠。

　　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她是为什么咬他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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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条街外，棠湖国际的高层套房，一片漆黑。

　　杜戚白皙的脸被摸进来的月光照的有些可怖。

　　毫无表情的脸，雕塑一样望着窗外，空洞眼底印着弯弯的下弦月。

　　“咚咚。”

　　“进。”

　　“少爷，您要的资料都在这了。”

　　杜戚看一眼桌上的电脑，点点头，“出去吧。”

　　中年模样的男人，颔首后退出去，临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古怪的杜戚，大半夜的，一盏灯都不开。

　　资料很简单，杜戚盯着屏幕，依旧是面无表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喃喃，“祁菁华，我记住你了。”

　　眼波流转，他的视线停在了衣袖松挽的左臂上，记忆像开闸的洪水，瞬间吞没了周遭。

　　破旧院舍，废弃的小学旧址，被改造成福利院，角落里，年幼的男童被五六个大一些的孩子围在角落拳脚交加。

　　深冬雨夜，冰冷雨水砸在地面上，遮掩着嚣张的怒骂。

　　“没规矩，打死他！”

　　“打死他，让他牛！”

　　闷响一声接着一声，尖锐的哭喊让几个男孩儿一顿，为首的男孩儿回头。

　　“烦死了，就她最爱哭，老三，去去去，把她锁厕所里去，”

　　“不太好吧，她胆子那么小，这个天万一烧起来怎么办？”

　　“别理她。”

　　几个男孩儿转身，角落里蜷缩的那个，目光如蝎，一脸倔强。

　　“小七，你别给脸不要脸。”

　　几个男孩儿又甩开了脚踹过去。

　　这场欺凌，起因很简单。

　　福利院里大一些的孩子都上了十岁，最大的那个十五岁，刚开始打工不久，就不知道和哪群流.氓.搭上了。

　　于是，最大的孩子染了一身痞气，开始指挥福利院上了十岁的男孩儿去围堵辖区内的小学生抢钱。

　　而小七死活不加入，这样的特立独行让没有安全感的一群孩子担心他会举报，费尽心思的拉他入伙。

　　软过了，不顶用。小七似乎对任何东西都不好奇，更不向往，无欲无求的让他们束手无策。

　　那就只有来硬的了。

　　乱哄哄的环境里，三岁多的小女孩儿脚步蹒跚的哭着跑过来。

　　“放开，开！哥哥痛，痛。”

　　几人火气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忍不住，推搡的她一跟头栽在了地上。

　　撕心裂肺的哭嚎让大孩子们没了耐心，最大的男孩儿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女孩微愣后哭的更卖力了。

　　“去去去，把他俩关了，别让阿姨发现。”

　　浑身浸透冰雨的两人被关进了后院最角落的库房，年久失修的房子，窗户早都没了玻璃，屋里堆着杂物。

　　小七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能够到挨着天花板的通风窗，他泄气的坐在地上，回头，瘦小的丫头正缩在角落里打颤。

　　他环视周围，除了废弃的体育器材，就是一些完全无法取暖的破椅子。

　　“她会被冻死的。”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一刹，小七红了眼眶，他跑过去，把小丫头抱在怀里。

　　“小七，哥，哥，不哭，不，糖。”

　　怀里的小人儿，脸烧的通红，抖着小手从衣兜里摸出一颗糖，荧光色的糖纸，被屋外的朦胧路灯照的闪闪发亮。

　　漂亮的大眼睛，精致的五官，眼底流淌的单纯美好，让小七觉得温暖。

　　兰兰，福利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儿，天真浪漫，总是神采奕奕的笑着。

　　因为乖巧，她是大人最喜欢的那个，出生就呆在这里的小丫头，备受青睐。

　　可孩子们却不喜欢她，缺少关爱的孩子，憧憬被爱的心生出了嫉妒，有的无视她，有的刻意欺负她。

　　她从来都不告状，总是小心翼翼的呆在远离大家的角落，偶尔得到了大人额外给她的小零食，都会偷偷扔到宿舍一楼的小黑屋。

　　那是惩罚犯错孩子的房间，每天几乎都会有孩子因为犯错被关在里面，没有三餐。

　　小七不止一次的看到她撅着屁股爬上不知哪儿搬来的踮脚砖头，一声不吭的把手里的东西丢进去，然后费力的搬着砖头吭哧吭哧跑远。

　　怀里的小丫头意识开始模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恐惧爬上心头。

　　直到她牙关打颤，小七来到福利院三年，第一次哭喊出声。

　　被教训的时候，有好几波孩子都无视了角落里的欺凌，只有她哭闹着跑过来。

　　寒战再次来袭时，他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咬到舌头，脑子里竟浮现出小说里咬舌自尽的情节。

　　于是，他使劲儿掰开她的下颌，把胳膊塞进她嘴里。

　　自幼被拐卖，受尽折磨的小七，在这一刻，并不在意她无意识用力而被咬破的皮肤，他只是怕，怕她熬不过这一夜。

　　第二天，被大人发现时，小七的胳膊已经血肉模糊，而兰兰早都没了意识，一摊软泥一样被送去医院。

　　“咔嗒”，跳跃而出的火苗点燃了烟头。

　　杜戚伸手摸了摸皮肤上的疤，瘢痕体质的身上独一无二的印记，是孩提时代曾感受过的温暖。

　　唯一的温暖。

　　从那以后，兰兰就成了小尾巴，最初，只是小心翼翼的跟着他。

　　日复一日，看到他不排斥，她胆子大了些，竟拽着他的衣角，寸步不离。

　　单纯的喜欢，是她时不时讨好的偷偷塞给他的小零食，还有奶声奶气的喊着，“小七哥哥。”

　　软糯团子一样的小人，在他逐渐狠戾的对抗欺凌时，从未排斥过他。

　　杜戚神色逐渐柔软，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绞尽心思给小黑屋里的他送食物的她。

　　他打架后鼻青脸肿，哭的可怜兮兮的她。

　　孩子们躲避孤立狠戾的他时，依旧在他身边灿烂笑着，叽叽喳喳的她。

　　他闭了闭眼，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轰动福利院上下的领养事件。

　　杜戚那时候已经13岁，当听说兰兰也在被领养选择的范围内时，他求园长不要把她送走。

　　他几乎认定了，那么乖巧的她，一定会被带走，洋娃娃一样可人的小丫头，谁能不喜欢。

　　可他害怕，领养家庭，会对兰兰好么？

　　十多岁的孩子，可笑的反抗以被关禁闭告终，当那个雨声淅沥的深夜，窗外再没有吃食扔进来时，小七就知道，她已经离开了福利院。

　　而他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双瞳剪水，竟不知不觉的刻在了灵魂里。

　　直到那一夜，再次看到她。

　　杜戚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确定了，她，就是当初那个软糯的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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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靖兰睁开眼，是后半夜，她蹑手蹑脚离开房间，确定了欧阳已经回房间休息后，才钻进书房。

　　轻手轻脚的翻找，终于弄好了读卡器。

　　她点开文件夹，表情逐渐冰凉。

　　杜戚到底是从哪弄到的这些东西？居然连闵哥都没挖掘出来。

　　真相赤裸裸的摆在面前时，祁靖兰犹豫了，她恨欧阳欣母女，想报复。

　　可报复，终究还是不忍心以伤害祁玉伟为代价。这样的始末，太嘲讽，关乎到一个男人的尊严。

　　祁靖兰失神许久，回神后手忙脚乱的取出存储卡，将书房所有东西归位后，悄悄返回卧室。

　　这东西，该怎么办？

　　最终，她用防潮分装袋包好存储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塞进抽屉夹层里，才战战兢兢的爬进被窝。

　　睡意全无，没想到杜戚竟然会给她这些，可她不敢用，也舍不得用。

　　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祁玉伟慈祥的笑，满目疼爱的温柔，还有他夹杂银丝的双鬓。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看到的那么幸福，肤浅下，永远暗藏着意想不到的可悲。

　　她忽然觉得自己足够幸福了，即使从来没见过妈妈，可她还有祁玉伟。

　　除去欧阳欣母女，这些年，身边陪伴她的人，每个人，想起来都是暖的。

　　舒逸宸的侧颜毫无预兆的闯进脑海，祁靖兰的脸热了起来，下一刻，却被生硬浮现出的视线浇了个透心凉。

　　晚餐结束时，祁靖兰终究没忍住开口问了，那夜，她意识丧失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戚却下意识躲避了她的视线，而后才又转头意味深长的盯着她，半晌才反问。

　　“很重要么？是对你很重要，还是对别人来说很重要？”

　　她当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