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春》白佛楼

1、第 1 章

　　妙手回春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
　　“枸杞的味道，”男子睁开眼睛，支起身子看向四周。空气中还淡淡杂着其他药草味。
　　女子闻声抬头看他笑道：“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贫嘴，刚醒转怎么也不问问这是哪里？”
　　男子这才恍然，前几天大风把船吹离了航向，帆也破了，船也沉了，同行的人也不知他们的生死如何。
　　“这里是南洲女儿国，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而你现在躺着的地方是我家的药庐，枸杞是我正在制作枸杞子，入药用。”男子这才注意到屋里的装饰风格似乎与中原确有差异。
　　说着一个老者走进来，诊完脉，“恢复得不错，再调理两日便可以回去了。”老者起身把药交代了一下又背着手离开，语气颇不和善道，“回去，是回你原来的地方。”
　　男子疑惑地看着老者离开，说道，“这里既然是女儿国，怎么，刚才的人？”
　　女子轻笑：“谁说女儿国只有女子没有男子的，《镜花缘》中记载的那个女儿国不就有男子，只是男作女装，主内，女穿男装，主外，颠倒了一下罢了。”
　　男子低头思索，这女子，甚是冰雪聪明，似是读了不少书的，这里的民风似比中原还为开化，“也有道理，关于女儿国历来都是众说纷纭，《西游记》里的西梁女儿国就是只有女子，靠着子母河的水来繁衍后代，那你这里的女儿国既非这两者，又是为何名女儿国？”
　　女子停下手里的活儿，“因为这里的女子，只有青春——八十年的青春。”眼神飘向窗外，“一出生便迅速地成长，不消一年，就开始待嫁闺阁。”语气稍有停顿， “时间在我们眼里，失去了意义。没有容貌的变化，就像一潭死水。”
　　女子说完回头继续制作她的枸杞子，一筛的枸杞红得鲜艳。他心下一惊，都道女子爱青春容颜，不想此处女儿国却又嫌弃这容颜。这一番话不由得吹起他心里的一阵波澜，那已经平静了很久的波澜，那海面的风也不曾能吹得起的波澜。“敢问姑娘是何名姓？”
　　“名姓么……叫我逢花吧。洛阳女儿好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是不是蛮诗意的。”女子抬头温婉笑道。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你有永远的容颜，何必又唱这哀词哀调。”听到这两句诗，男子不免想要叹息，曾经，他也是洛阳少年。
　　女子忽然撂下手里的筛子，回头道，“词意由人生，我只不过随意念到的诗句，为何在你眼里却又生出这些哀意，多虑的是你，你若想要这大把的青春，拿去便是。”说完端起筛子便愤然便离去了。
　　女子离开许久，看着桌上跳跃的灯火，已然无话。入夜，一阵风吹来，有些微冷，男子看看窗外，一轮圆月，又是一年中秋了，又是一年异地他乡。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天微亮，女子便把药端来，看着碗里的药，男子有些不解，问道：“为何颜色如此清淡？和昨晚的要似乎稍有不同。”
　　“枸杞做药引，黄连调服，是我想试试这药的效用。所以，除了昨晚的药，你还要喝这个药。”男子把药喝完，听到外面有些吵闹，说道，“今日是中秋节，街上好像是有灯会，很热闹啊。”
　　女子将汤碗放回盘子，腕上的青玉镯子撞到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道：“这样的灯会我看了好多年，没什么新鲜。你是客人，不如我陪你去看看，看看我们这里的灯会可与你们那里有区别么？”
　　灯会从岸边一直延伸到集市中心。
　　灯会上确实很热闹，未束发的年轻女子，伸着纤纤玉手，腕上的两条青玉镯叮当作响，有的挽着灯笼，有的指着灯面争相猜出谜底，也有偏偏少年郎被女子们的吵闹所吸引，各自邀去游灯。
　　游玩多时，女子在一处灯笼下住脚，“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谜底是一种药材。男子思索半天也未想出答案，女子却面带微笑，似是已经猜出答案。奖品是一株菊花，这奖品也够怪，给一株未开的花，还须等半月有余。“看来你们这里的人很擅长等待啊，我第一次见拿未开的花作为奖品。”
　　“从端午开始，赛舟可以赢花灯，中秋时猜灯谜赢菊花，重阳时拿菊花来换酒，来年正月又可以用酒换一盏花灯，到这里一年才算结束。”
　　“听起来好有趣，不过这中秋与元宵的花灯可有区别？”
　　“中秋的花灯着重作诗，春花秋月，而正月的花灯着重灯谜，再者灯的装饰也不同，正月以生活景象为主，有渔夫，也有王侯将相，有瓜果礼品也有山珍海味，中秋的花灯既是着重作诗，自是以自然景象为主。”
　　男子缓缓点头，又问道:“不过刚才看你若有所思，是已经猜出答案了？”
　　女子却摇摇头，“只是觉得比较应景，难道不是么？”微笑着看向男子。
　　男子愣住，果然女子都是冰雪聪明的，他忽然想起《红楼梦》里宝玉说过的话，对比之下，更觉这些年的时光过得一片浑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灯谜，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像谜语，有一个答案就好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灯会更加热闹，唯他二人无心欣赏这热闹。
　　更多的人涌向集市中心，他们两个算是逆流而下。药庐的灯火在黑暗中很是显眼
　　“你好久没去过灯会了。”老者坐在阶前，仰头看着明月。
　　“以后都会去的，”女子轻快说道，“他明日就会离开了，我今天最后为他把一次脉。”老者没有言语。
　　男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都说月光引人愁，此时他却觉得没了愁思，月亮还是前两天的月亮，心境却早已不是之前的心境。这两天闲来无事去岸边走了走，风帆正好，歇息了这么久也该启程了。
　　看着女子的药，他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要用枸杞做药引？”
　　“这个，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枸杞也没什么特别药用，只是我个人比较喜欢。同为红色，却不像红豆那般沉重，朱砂那般妖娆。”
　　听后，男子出口便道，“枸杞子，补肝肾阴，益精养血，明目。朱砂，镇静安神，清热解毒。红豆么，有毒，不可食用。”
　　女子失笑道，“怎么你比我这大夫更像大夫。”
　　“时间久了，这些基本的药草常识，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女子起身坐在桌边，“其实，我真的不是大夫，只不过觉得好玩，难得你这几天把我那些药都喝了。”
　　“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了。明天离开后，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男子依旧看着窗外。
　　女子伸手，“那就给你留一个谜语，下次见面时可以告诉我谜底。谜面就是‘妙手回春’，可要记住喽。”说完，女子将手笼回袖中。
　　随后背身离开，顿住道，“归去后，你大可去追求你的江山，不用再夜夜看这清冷的月光。”
　　第二天果然是风正帆悬，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年后，男子游历周国，恰巧又到了女儿国。傍晚各处挂起花灯，该是中秋节了，不知这次可否拿到一盆菊花，踟蹰着，他上了岸向集市走去，药庐前面没有点起花灯，这条路他走过一遍。
　　正思虑着，他看到人群中有熟悉的身影，只是白了头发，忽然那人也回头朝这边看来，与白发不相称地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她远远地抬手，轻攥住拳头。
　　他这才明白，原来那天她要他看的是腕上的青玉镯，而不是纤纤细手。而如今，他的腕上戴着的就是那条青玉镯，中间一颗幽幽的绿珠。他从早生华发变成如今的偏偏少年郎。女子旁边的就是那时的老者，正在旁边的珠翠摊上比对钗子。
　　停下脚步，微笑道别，男子回身，走向他的船，到如今，管他什么王谢堂前燕，什么寻常百姓家，只愿漂流到海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