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清风》一梦萧瑟

54、第五十三章

　　有人拉了沈清的胳膊，将他带去冲水。沈清浑浑噩噩被推拉着走，他的左手臂烫得通红，在水底下一冲，灼热的刺痛感终于将他的神志拉回了几分。

　　拉沈清出来的是学校的王老师，他是从城里来的，平时眼光就高得很，这会儿看沈清魂不守舍的样子，眼里更是多了几分轻蔑。

　　“不就是港商吗？又不是天皇老子，沈清你这人啊……”

　　沈清听着涓涓的水流声，默不作声，他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对王老师的话置若罔闻。王老师心里惦记着那桌菜，见他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白了他一眼，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沈清冲了一会儿凉水，回神慢慢地将袖子卷起来，那衣服擦过皮肤，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沈清忽然哭了。

　　他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有一次打翻汤碗，将滚烫的汤泼在手臂上，那人看到了，不知有多心疼，带他冲凉水，为他亲自上药，怕他压到伤口晚上更是拥着他睡觉。他的怀抱是那样让人安心，十年过去了，沈清到现在都不习惯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那厢村长为了掩饰刚刚发生的尴尬，连忙起身自罚三杯，“少爷，管事，刚才那个是学校新来的打杂的，没见过世面，让你们见笑了啊。”

　　郑家二少爷郑耀听闻，也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刚抬起两寸高，就被一双大手不着痕迹地拦下了。

　　“少爷，乡下的酒烈。”

　　郑耀瞥了身边的人一眼，微微撅起了嘴。他好不容易央求祖父放他到外头见见世面，一路上却处处都受管事的管制。这管事叫郑启明，是他祖父早年从内陆带回来的人，一直都是他老人家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虽然这个郑姓是后来给的，可在整个郑家他都是极有声望的，平日里连最受宠的郑耀都不敢惹他，别说现在他人在外乡，简直处处都要听郑启明的话。

　　郑启明端起酒杯，微微颔首道：“启明代少爷喝一杯。”

　　他外表儒雅，声音更是醇厚温润，让人莫名的想要对他产生好感。

　　村长是个有眼色的，知道郑启明不愿让郑耀多喝酒，便顺水推舟不再敬酒了，只让他们多吃菜，他在饭桌上又谈起了许多乡里的事情，把个郑小少爷听得两眼放光，心底直呼有趣。

　　郑启明吃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却总是出现刚才那个叫沈清的人，想到他被烫到，便有些心乱，于是起身找了个借口一路往外寻去。

　　屋外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角落里种了几颗大白菜，郑启明踏着铺了碎石的小路往外面的林子走，走着走着便听见了轻轻的啜泣声。

　　这是简易的小棚子，大概是冲凉用的。棚子外站的正是那个叫沈清的。只见他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郑启明看着他，不知为何，蓦地，就心疼了。

　　“你……没事吧？”

　　沈清觉得，自己大概又幻听了。他惶惶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随后便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般往后撤去，他的脚被地上的水管绊到，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般的往后仰去。

　　“小心！”郑启明反应极快，几乎是在沈清即将倒地的那瞬间，稳稳的用双手将他托住了。

　　“哎！你干什么呢！”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都有些愣神，郑家二少爷的声音忽然跟个小炮仗似的炸了出来。郑启明定了定神，连忙将沈清拉起来，转身朝着郑耀走过去。

　　沈清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听出寻来的少年人言语间颇有些抱怨的意思，却很快便被一一安抚好了。

　　这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沈清背上仿佛还留有那人手掌的余温，这一次，他终于能肯定，今天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不再是幻觉了。

　　方玉潭。

　　这个沈清念了千万遍的名字，此刻名字的主人正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可沈清看着他，的喉咙里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滚落，划过脸庞滴在了衣襟上。他就像个丢了珍宝的孩子，明明宝贝已经回到眼前，却被告知东西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傍晚，沈念玉背着书包回家，正想好好吹嘘一番今日的所见所得，却见他阿爸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顿时慌了。

　　“阿爸！阿爸你怎么了阿爸！”沈念玉扑到沈清怀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们两人当初在外漂泊，受人欺侮是常有的事情，沈清能忍，沈念玉孩子心性却是忍不住的，有次在外头跟别的孩子打架，把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回到家还跟沈清吹嘘，气得沈清拿着板子抽他手心，随后沈清病了一场，弄得沈念玉再也不敢打架了。

　　“阿爸没事”，沈清低垂着眼睛，声音嘶哑道，“只是在学校帮工，让烟熏了眼睛……”

　　这话沈念玉是不信的，可沈清不愿意说，沈念玉也就不追问，趴在沈清背上，将自己毛绒绒的脑袋搁在他肩头。

　　农村的夜来得格外快，也格外的寂静，门外，秋虫已经迫不及待地亮开了嗓子，此起彼伏的声音交织着，明明热闹，却让人心里产生来了一种莫名的空寂感。

　　父子俩吃了晚饭，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看书，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沈清家晚上鲜有访客，就算是有，也是上门来收租的，可这租钱刚付过，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是谁。沈念玉看书被打断，气鼓鼓地去开门，只见门口立着个陌生人，白色衬衫格子马甲，打扮得洋气又绅士。沈念玉略一思索，就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眼睛顿时瞪的老大。

　　“你好”，郑启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沈念玉，“请问，这里是沈清先生的家吗？”

　　沈念玉立刻被手心这颗高档糖果给收买了，颠颠地将人迎了进来。

　　这间屋子破旧，靠墙放着两张木床，一口柜子，屋子当中摆着一张掉了漆的四方桌子，灶台搭在墙角，锅里还微微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玉米粥的清甜。那是沈清为沈念玉准备的宵夜，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沈念玉平日里生活拮据，这点玉米还是额外替人帮工得来的。

　　郑启明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定锁在沈清的身上。沈清从书中抬头，见是郑启明，眼神热烈了一下，他猛地站起来，“嘭”的一声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抱歉！沈先生打扰你休息……”

　　沈清眼里的火立刻被浇灭了，他低下头，用嘶哑地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郑启明看出了沈清表情变化，微微皱眉，心想 ，自己和这个叫沈清的是不是有过什么瓜葛。郑启明在郑家站稳脚跟后，一直在查自己的身世。他知道自己是从内陆被带去香城的，失忆醒来后他就躺在一个战时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棚子里到处都是伤员，他头上很疼，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口，施药的郑家老爷郑三七路过，见他相貌堂堂谈吐得体，一念之慈，将他给救了，随后他便跟着郑老爷去了香城。

　　郑老爷曾经带他去看过香城最好的医生，医生说，他的头部受到过重击，得了失忆症，有可能机缘巧合下就会想起从前的事情，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郑启明一直怀疑自己从前是个当兵，可他找了很多人托了很多关系，内陆乱了那么多年，线索一断再断，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世，实在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