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滚！》看长亭晚

12、第十二章

　　钟沅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反身紧贴在水泥墙边，站在楼道口向外偷瞄。

　　沉闷的雷声传来，大雨终于到来，地上残留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变淡。钟沅等了一会没听见什么声音，从楼道走到一楼大厅，四处看了看，钟沅并没有看见叶言心。

　　难道是被带到地下了？

　　钟沅打了个电话给陈趣，说：“楼下没见到我邻居人影，我去找找她，你就呆楼上别乱走，知道吗？”

　　陈趣：“等等你怎么还能打电话，你要去哪里，说清楚。”

　　钟沅奇了：“咱们是在一个次元吗，怎么还不能打电话了？要我说姑父怎么就敢把你放出来给人看风水了呢，我的弟弟啊，你还真以为出个妖魔鬼怪现代科学就没用了？别想了，你还是好好给姐呆着吧！”

　　不等陈趣回答，钟沅直接挂了电话，嘿然一笑，把凌乱的头发扎重新扎好，去找叶言心了。

　　.

　　尚未完工的小区花园里，忽然听到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四道黑气在雨中盘旋上升，从四面八方吸取力量。云层中接连劈下数道紫色电光，裹挟着熊熊火焰，注入到黑气之中。

　　叶言心站在中央花坛边，衣服已经全湿了，她把背包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以防掉地上弄脏了。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看向脚边深不见底的黑洞。

　　雨水在地上汇聚，顺着地势流入黑洞之中，地面再一次颤抖起来，叶言心指尖捏着枚黑色的珠子，轻轻一放，任由它滚落入洞中。

　　她的声音在茫茫雨声中有些模糊，低沉的咒声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霎那间天空所有的电光倾泄而下，雷火轰然，在地上溅起无数绚丽夺目的紫蓝色火焰，那些火焰遇水则旺，飞快地铺满了地面，仿佛是一片摇曳的紫色花海。

　　叶言心身处火海中央，紫蓝色花火在脚下泯灭生长，四道黑气凝聚成型，在狂风暴雨之中从黑洞灌入地下。

　　她手中迅速掐诀，以一个奇异的手势悬在半空。

　　风骤然停了，雨声渐歇，聚集在天空的乌云失去了电光后，从边缘开始消散。叶言心湿漉漉的眼睫轻轻一动，脸被雨水浸润出冰冷的瓷白，更显得眼眸幽深。

　　手指略微动了动，她依旧保持着这个手势，偏过头去，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一滴水从发间落入黑洞中。过了一会，叶言心手腕翻转一松，指尖在眉心用力一点，继而纵身跃下。

　　等钟沅找到中央花园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火海早已消失不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烧焦味道，钟沅蹲在泥泞的花坛边，对地上的黑洞充满了好奇。

　　里面有什么呢？她把手放在洞口，能感觉到风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冰凉且湿。钟沅捻了一点在鼻尖嗅了嗅，隐约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气。

　　难道是……她眼睛一亮，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跳了下去。

　　.

　　从洞中涌上的风托住了叶言心，不断有零星的光点从黑暗中飘出，短暂地照亮周围，又倏然归于黑暗。

　　洞并不深，叶言心滑了几米后落在地下，看见一丛散发着莹光的草从头顶垂下，无风自摇，每株草的中间都探出一颗小小的发光珠子，洒出一片清冷的幽光。

　　不断有滴答的水声响起，叶言心摘了颗珠子细看，正感觉有些奇怪，突然从头上传来什么声音，她转身回看，从刚刚出来的地方滚出一个人。

　　那人拍了拍头发上的土，疯狂咳了几声，说：“见鬼，耗子洞吗这是？”

　　叶言心有点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站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才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问：“不上叫你在上面等吗，你怎么下来了？”

　　“哇！”

　　她的脸被光一照，面色苍白，眼窝围着一层阴影，幽魂似的站在黑暗里。钟沅被吓了一跳，顿时喊了出来，声音来回在地下回荡着。

　　“嘘，别说话！”叶言心拉住钟沅的手，那样子恨不得捂住塞住她的嘴。

　　钟沅故作好奇地看着头顶上的莹光草，拔了一根放手里看了看说：“地生草？不是说这是龙首戾气最重的地方吗，怎么会有地生草？”

　　叶言心不答反问：“你知道这是地生草？难道你之前也见过？”

　　钟沅摸了摸潮湿的泥土，动作和叶言心方才如出一辙，若无其事地说：“见过怎么了？有地脉的地方就会长地生草，这不是常识吗？”

　　叶言心嗤笑，松开她的手说：“这是哪门子的常识，九年义务教科书上的吗？”

　　钟沅趁她不注意，把珠子塞进嘴里，顿时一股凉意从舌尖蔓延开来，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为之陶醉。珠子在她舌尖滚了一轮，化了。钟沅回味了一会说：“你都初中毕业多少年了，怎么知道新版教科书上就没有？”

　　“谁会在书上写这个？”

　　“万一呢？”钟沅理直气壮，“如果有人写了呢，你要怎么说？”

　　叶言心瞥了她一眼：“你是杠精吗，我说没有你要说有？如果有，我就把那页吃了行吗？”

　　钟沅：“我怎么就杠了？哪句话杠了，你说清楚点。”

　　“很杠，非常杠，杠上开花的杠。”叶言心头也不回的说，“每个字都在杠。”

　　“你不就是因为我没听你话下来所以觉得不爽嘛，那我都已经下来了，你再不爽也没用啊。不过不爽你可以直接说，说我杠是什么意思？”

　　叶言心没理她，关了手电继续向前走，没几步又折回来，摸出蓝牙耳机给钟沅带上。

　　钟沅莫名其妙，按着耳机问：“你干什么？”

　　叶言心低头点开音乐库下拉，问：“你一般喜欢听什么歌？我看看……怎么没信号？算了就这首好了。”

　　“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礼多人不怪——”

　　钟沅：“！！！”

　　叶言心看她一脸茫然，亲自帮她塞好耳机，然后调大音量。

　　钟沅想要说话，但是叶言心手按住她的嘴，示意她别说话，认真听歌，钟沅有点弄不清情况，突然被她捂住嘴，只感觉到她手里都是地生草的清香。

　　难不成她也觉得这草味道不错，偷偷吃了点？

　　钟沅看着叶言心一脸淡漠，觉得她有点口是心非。

　　叶言心放下手，缓缓吐了口气说：“和你说话有点累，真的。”

　　她们向洞的深入走去，地生草越来越多，大丛大丛地长在石缝中，清冷幽然的光照亮了四周，有种说不出的迷离诡异。

　　叶言心发现这是一个呈葫芦状的天然洞穴，入口处狭小，但腹地开阔，到处长满了地生草，这种极难存活的植物只长在地脉的附近，汲取地气才能存活。

　　轰隆的水流声不断传来，但是叶言心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河流。

　　“地脉。”她自言自语，踏入地生草覆盖的地上，“地脉从这里流过吗？”

　　她拿出短棍，拨开草丛轻轻敲了敲地面，一道光弧如水波般荡漾开来，短棍敲击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在敲冰块，叶言心又俯身敲了敲，依旧是那种清脆的响声。

　　地上的地生草瞬间都亮了起来，发出明亮柔和的光，地表渐成透明，可以看见在离地不远处，一条汹涌的大河流过，翻腾的河水闪烁着点点碎光，向黑暗的地底奔流而去。

　　叶言心目光投向洞穴深处，那里一点地生草也没有，干净的有些异样。附近的地生草被凌乱的压在地上，叶言心目测了一下长度，感觉有点不妙。

　　地面恢复原状，地生草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钟沅也看到了这一幕，走进草丛，摘下一只耳机问：“这是地脉？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叶言心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摘耳机的手，用口型说：“别说话——”

　　钟沅非常不满，甩开她的手：“你给我戴耳机就算了，你看看这都是什么歌，凤凰传奇？火红的萨日朗？真以为我没见过广场舞大妈跳舞啊？”

　　叶言心：“……”

　　她摘下钟沅的另一只耳机，刻意压低声音说：“小声点。”

　　钟沅刚刚从女高音啊啊的高|潮部分出来，耳朵有点没适应，不由提高了声音说：“我说你的歌单真的太难听，有空都去跳广场舞了是吧？”

　　轰隆的响声从洞穴深处传来，叶言心眉头一皱，拽着钟沅躲到一边。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地面一阵颤动，不过一会，一条体型巨大的黑蛇从洞中钻了出来，蛇头扁圆，满身黑鳞，只在额头上长有一只红色的眼睛。

　　“啊，我知道，”钟沅在叶言心耳边说，“照常理来说，这种地底生物一般比较怕光，所以我们只要藏在这里，它是看不见的。”

　　果然黑蛇愤怒地对着地生草发出怒吼，但又不敢过分靠近，似乎有些畏惧。庞大的蛇身从黑暗中现出，叶言心这才发现这只蛇居然有三个头，另两头额上眼睛紧闭，只在旁边吐信子。

　　突然右边的头睁开眼睛，叶言心有种不祥的预感，黑蛇如同受到什么指令一般，高高昂起了头，对向她们所在的位置爬来。

　　“这就是你说的看不见我们？”

　　钟沅当场遭遇打脸，顿时说不出话来。黑蛇发现有人，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从地生草上爬了过来，就在这时她发现叶言心已经挪到一边去了，瞪大了眼睛说：“你干什么啊这蛇这么大只，你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对着它吗？”

　　叶言心对她虚伪地笑了笑，说：“我好意思，拜拜。”

　　眼看她就要挪到洞穴的另一边，黑蛇也慢慢爬了过来，第三个蛇头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露出一种阴邪森冷的红光，钟沅第一次对着这么大只的蛇，有点不知从何下口的紧张。

　　三个头，先吃哪里？

　　就在这时，从叶言心所在的地方传来一段熟悉的前奏，接着一个女声开始唱起来。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勤修苦练来得道……”

　　黑蛇猛然掉头，冲向叶言心所在的方向。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钟沅可能都要笑倒在地上了，她笑着说：“这个小……小黑吧，也算是白素贞的同道了，我的天，真是神一样的BGM，太应景了哈哈哈哈哈哈！”

　　音乐戛然而止，于是洞穴里只剩钟沅的笑声。

　　黑蛇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回过头，继续向着钟沅所在的地方爬去。

　　钟沅：“？？”

　　卧槽，钟沅心里暗骂了句，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圆镜，巴掌大的镜子在她指间极为流畅地转动，一层朦胧的光从镜面喷薄而出，瞬间将黑蛇笼住。

　　黑蛇咆哮着迎上白光，三个头在空中来回晃动，像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斗争。

　　钟沅去看叶言心，发现她已经跑到了洞穴深处，眼看就要进去。钟沅一下子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急忙喊：“吃的你去干什么？”

　　叶言心脚步不停，心想什么吃的，她又要吃什么？她猛然回头，意识到把那条蛇留在那里是多么的不安全，吼道：“别吃！这东西不能吃！”

　　她不说还好，一说反而提醒了钟沅。等到白光散去，黑蛇已经愤怒到极点了，连第三个头的眼睛都睁开来，恶狠狠地盯着钟沅。

　　“你好，和你商量一件事。”钟沅彬彬有礼地问，“能尝尝你是什么味道的吗？”

　　回答她的是黑蛇猛烈的进攻，钟沅手中握镜，轻点镜光，顷刻间无数光点旋转而出，直奔黑蛇而去！

　　黑蛇中间的头张口喷出巨大的火焰，烧的地生草纷纷枯萎，洞穴中地动山摇，这么大的动静，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石块落下。

　　不对劲，钟沅想，这地方太奇怪了，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洞穴本身，那这条蛇是不是也是如此？

　　光点交错旋转，在空中汇聚成一条条锁链，把黑蛇连头带尾捆成一团，像个粽子似的重重落在地上。不过另外两只蛇头没绑进去，有点滑稽地露在了外面。

　　“不好意思。”钟沅没什么歉意地说，“以前碰见的蛇都是一个头的，你这种不太常见，所以我有点生疏，没捆好。”

　　她这么说着，拉起其中一个蛇头，戳了戳它的眼睛。黑蛇挣脱不开，只能任人为施。钟沅深沉地看了它一眼，低头咬了一口。

　　硬，真是硬，硬到无处下口。

　　钟沅张大了嘴巴，无功而返，心想这是什么玩意，居然连吃也吃不得。

　　叶言心不知何时从黑暗中走出，手上拿着什么东西。钟沅见了她说：“你还好意思回来，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对着蛇，你也不怕我出事啊？”

　　“你连我封在洞口的符咒都破了，还会怕这蛇？”

　　叶言心脸色有点疲惫，把手中东西扔在地上。只见黑蛇慢慢缩小，黑气散去，最后所在之地，只剩下一柄古朴的唐刀，刀柄上盘旋着一只通体漆黑的三头蛇，身上鳞片俱全，栩栩如生。

　　叶言心丢在地上的则是一把生锈的刀鞘，她提起唐刀，归入鞘中，刀柄上三头蛇蛇眼似乎一睁，红光闪过，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我们都弄错了，原来这地上的寺庙和塔不是为了镇压，是为了看守这把刀。”

　　钟沅失望地看着这把刀，敷衍地应了几句，问：“这刀干嘛的？”

　　叶言心漫不经心地答道：“古人将皇帝视作真龙天子，如果要杀皇帝，必须特制一把武器。这把刀在暗室中打造，不能见光，刀柄上雕有三头蛇。传说这种蛇并不是蛇，而是龙死后入地，映照在黄泉中的倒影。事成之后需以夜露洗尽血迹，供奉在寺庙中，并修武德塔，化解其中的戾气。怎么，你们的九年义务教科书上没有写吗？”

　　钟沅：“……可能写了吧，大概我忘了。”

　　“是吗？”叶言心甩了甩半干的头发说：“刚刚那些都是我编的，你也信啊？”

　　她垂眼看着手中的唐刀，似乎在想事情。从钟沅的这个角度看去，她纤长的眼睫微卷，在雪白的皮肤上落下一点浅淡的阴影。长发如缎垂落在肩膀上，泛出些许珍珠般的柔光。

　　钟沅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和她并肩坐下，一起看着那把古老的唐刀。

　　这把刀在叶言心手中显得异常柔顺。不错，钟沅想，就是柔顺。她隐约能感受到刀魂犹如实质般在那双手上缠绕着，刀柄上的蛇眼也愉悦地眯了起来。如果现在这刀还是蛇形，恐怕已经在叶言心的抚摸下开始舒服地满地打滚了。

　　“那你的故事编的还挺精彩，都赶上故事会了。”钟沅伸手碰了碰刀鞘，说：“我感觉它好像很不待见我啊，是我的错觉吗？”

　　叶言心从身后取出短棍，并排与刀柄放在一起，钟沅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不是什么短棍，有点像……

　　钟沅问：“这是剑柄吗，但是剑去哪里了？”

　　“心中有剑就有，心中无剑则无。”

　　叶言心抓起唐刀起身就走，钟沅跟在她后面说：“你说的好悬，我听不懂。不过我知道有句话叫‘人剑合一’，你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但是这句话现在已经有点骂人的意思了，我建议你还是改改吧。让人误会了就不好了，对不对？”

　　叶言心突然转过身，钟沅刚好往前走了一步，两人撞在一起，脸与脸间只隔着一指的距离，气息交错。叶言心看着她的眼睛说：“除了你谁会有这种误会？你还说你不是杠，我看你是为杠而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