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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娃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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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她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温悯生又指了指天上那眼球,做了个捏扁的动作。
安安似乎依然懵懂,但她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件毛衣,也认出那一行字迹,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触动,表情忽然变得愤怒万分。
她哭叫了一声,死死盯着那眼球不放,像是终于明白了温悯生的意思,垂下头颅,示意两人站上去。
温悯生瞧着那皮肤,不知如何使力。裴涯絮蹲下来扶着她的腿将她推了上去。脚踩在如此柔软的地方有些难以适应,温悯生晃晃悠悠的就要摔倒,裴涯絮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扶着人腰,让她站直了。
“踩稳了,别摔下去。”
衣服下摆因为温悯生的晃动而露出一截腰,正被裴涯絮的手指掐住,指尖所触的肌肤有些发烫,这温度顺着手掌向上蔓延,有不可阻挡的趋势。裴涯絮动了动喉咙,像是被刺中一般收回手,指尖蜷了蜷。
温悯生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以免在安安上浮的时候摔倒,然而不论是皮肤还是头发似乎都不太合适,于是转身抱住了裴涯絮的胳膊,脸颊也压了上去,闭上眼睛小声念叨:“牙牙,牙牙,你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
裴涯絮揉揉眉心。
一路上浮,穿越发海,极为广阔的天野黑云从未如此之近。裴涯絮拍了拍身边人的脑袋,温悯生睁开了眼,被这样遥远清晰的天际线震撼到眩晕了一瞬,而后才看到了那眼球怪物的全貌。
如同山脉一般鼓胀巨大的肚子上连接着一根极细的神经骨,骨骼的尽头是那只四处巡视的眼球。连接着肚子上方,类似于胸腔的地方中间被挖空了,没有心脏。
四只极瘦极长的手从那肚子后方伸出,一手握着一把刀,一手捧着大量的金钱,一手拿着一枚玉玺,最后一只手空着,在它拿刀斩断婴儿脑后的脐带时,空着的那只手会捂住仅有的那只眼球,像是试图掩盖自己的行为,但实际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温悯生看清它全貌之后,更觉得站不稳了。裴涯絮扶着她胳膊,正想着要怎么解决掉这个家伙,忽然在不远处另一个头颅上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徐玉?”
徐玉那一身白骨谁也不会认错,他也看到了刚上来的两人,手里握着一把关大刀,兴奋挥舞:“哇,没想到啊,你们也上来啦?”
裴涯絮道:“怎么宰它?”
徐玉向她招了招手:“把你的鬼火借我用用吧。”
裴涯絮蹙眉:“哪来的鬼火,没有。”
徐玉叫道:“害!借来用用而已,又不会怎么样,别这么抠门嘛!”
徐玉的声音听着实在是有些刺耳,鸟雀的舌头本就无法完全模仿出人类的声音,偏偏还有很多个合在一起,更加难以入耳了,温悯生听的片刻,只感觉耳膜都有些震痛,想要抬手捂住,但当着别人的面终究有些伤人心,于是忍住了,稍稍后靠。
裴涯絮侧目看看,抬手捂住她耳朵:“你声音好吵。”
温悯生有些窘迫,垂下眸子。徐玉看见她脸色,捞开自己胸前的水草,拍了拍肋骨:“没关系哈,别在意,我没有心,随便怎么调侃都行哈哈哈!”
又转向裴涯絮:“哎呦,我都看见了好不好,在客栈的时候你不是拿出来烧人屁股了?就在大家调侃这个姑娘的时候。”
温悯生想起了什么,当时在那白狗群外的客栈时,嘲笑自己最厉害的家伙确实有说过被火烧了屁股,没想到是她在暗中动手,所以当时自己在二楼看到的那双眼睛其实就是她吧。
温悯生眨眨眼,抬头看着她的下巴,裴涯絮一手搭在她眼前,轻声道:“看什么。”
温悯生道:“那杯茶挺好喝的。”
“......”裴涯絮收回手,磨牙:“你要鬼火干什么?”
徐玉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关大刀:“我这宝刀,要是再能配上你的鬼火,绝对能一下子就斩下那鬼眼球的脖子。”
温悯生赞同的点头:“好像是这样。”
徐玉激动起来:“你看看,你老婆都发话啦,快借给我!”
两人皆是一怔,温悯生笑了笑,刚想解释什么,裴涯絮一抬手,忘川迅速从袖中窜出,附着在那大刀的刀锋上:“你最好一下砍掉。”
徐玉赞叹的观察了一下,忍不住到:“这可真是好东西啊,能驱使鬼火的魂魄可不多,你当真是厉害。”
裴涯絮面无表情:“别扯没用的,那眼球本身似乎没有攻击性,我们两个人,一人砍一只手,先把那持刀的和拿玉玺的砍掉。”
徐玉眼里的两条金鱼弯曲身体比了个爱心出来:“小问...”
“莫慌莫慌,我们也来了,”破开发海,又有两个头颅顶着人上来了,分别是红阳,蓝楹和韩政,想来是都发现了还有其他上来的方法,便不再伤害孩子们了。
徐玉兴奋道:“行啊,一人一只手!还有一个头!淦他娘的!”
裴涯絮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拿出一枚木质名牌,上面刻着平安二字,凹痕内兑上朱砂,时间已久颜色却依然鲜艳。
抽出一张符咒拍了上去,名牌散发出金光,而后又消逝,裴涯絮将牌子戴在了温悯生脖子上,道:“平安符,她能护你。”
温悯生低头看着那牌子,眸色微变,攥着她袖子的手更紧了些。
其余几人皆准备好了武器,裴涯絮弯腰摸了摸安安的发顶,盯着那还在挥刀的眼球道:“安安,别乱动。”
直起身,脚尖轻点,跳至那几人身边。
婴儿们的哭声还在继续,几人快速确定了计划,便展开各自的武器从不同方向冲刺过去。那眼球注意到急速靠近的几人,手中分明有刀,去不敢挥向他们,只是不停拉来身边的婴儿头颅挡在自己面前,极为惊恐的样子。
裴涯絮眯起眼睛,身法极快,短时间内将距离压至极近。雪中梅猛然撑起伞面,她眼神一瞟,众人基本已到位,于是做出挥斩的姿势,伞面立时变的坚固,如漆黑的利刃,快速旋转切割下去,血沫混着碎骨渣喷溅出来,眼球痛到抽搐扭动,随后四只巨大的手皆以脱离身体。
它的瞳孔急速放大,燃烧着地狱鬼火的大刀已砍至眼前,噗嗤一声,眼球爆裂,像是戳破了血袋,浇了徐玉满头满脸,直接变成一具红骨。
他一手插入眼球上方,在肉浆里翻找,挖出那枚【核玉】,然后迅速后退,做了个干呕的姿势:“我去,真恶心,东西到手了,快撤兄弟们。”
裴涯絮迅速回到安安头上,见温悯生并没有什么问题,才道:“我们下去吧。”
安安看见了他们方才所做的一切,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那眼球爆裂后,从背后又快速的生长出四只健康的新手臂,像是温柔的慈母,安慰着哭泣的孩子们,而流入婴儿后脑勺的奶白色液体也不再腐臭,散发着牛奶的香气。
安安于是咯咯笑了起来,身上的无数手掌开心晃动着,听见了上面两人的话,慢慢又飘了下去。
温悯生扶着裴涯絮的胳膊下来,刚在地上站稳,安安便凑上前去蹭了蹭她的身体,那脑后的红发从根部逐渐变黑,向上蔓延,直到那片红海全变成黑色。无数孩子的眼泪像是下起了一场大雨,浇灭了那些肆意燃烧的火焰,不再疼痛的他们于是都笑起来,像是被母亲逗乐的孩子,终于投入温暖的港湾。
温悯生回过头,摸了摸她脑袋,笑道:“回去吧,安安。”
那放火的几人没料到这种情况,皆举着火把面面相觑。徐玉一身血污半途就等不及直接跳了下来,差点把自己摔散架:“太帅了!爷太帅了!”
阿文上前几步接下韩政,嘿嘿笑了笑,嘴边还乌红一片,看着又是没少偷吃。
为首的那位放火人士看见了徐玉手里的宝物,顿时脸色青青白白,气的嘴角都歪了。然而规矩就摆在那里,谁先拿到就是谁的,再气也只能砸了自己手里的火把,瞥见一边傻笑的阿文,道:“别笑了,蠢猪一个,笑什么笑!”
韩政皱眉道:“许兄,未必说话太难听。”
阿文晃着脑袋,拉了拉韩政的衣服,向他展示了手里的雪花。许藤知道后面还得依靠这些人,只得忍耐了脾气,转身踹了一块大石头一脚,忍着满脑门青筋背过身去。
白色的小小雪花从眼前飘落,温悯生抬手接住了几朵,还没看清楚形状便被体温融成几滴水,而后便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片白色覆盖下来,夹杂着孩子们嬉笑欢闹的笑声,温柔的手掌拂开黑色发海,托着他们别不小心掉了下去。
那最开始落地的孩子嘴中也不再吐出钱币,亦是无数白净的雪花。他躺在地面上,大大的眼睛始终看着那片黑海里温柔的手掌。
在即将消逝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温暖的怀抱,关心的低哄,说自己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大的话语,以及喂进自己口中的,温热的牛奶。她很喜欢喝那个口味的牛奶,很甜,和妈妈的味道很像,于是每次都会全部喝完,妈妈总会温柔的摸着她的脑袋,说宝宝真乖。
然后怎么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些让自己感觉到温暖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她在那小小的襁褓内,只觉得头颅越来越重,身上也难受的让她忍不住哭泣。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妈妈和爸爸一直在流泪,他们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崩溃?怎么身边突然多了许多和自己一样难受的孩子呢。
她看到来来往往的白色人形,看到一根根尖锐的针扎进自己身体,她听到以往温柔万分的声音变得凄厉可怖,听到了刺耳的广播新闻在播报着什么恶劣事件,有关自己最爱喝那个牛奶,也听到了以自己的年龄还不明白的词汇,什么“畸形”,什么“结石”,什么“肾疾病”,什么“将伴随一生”。
什么是一生。
我的一生开始了吗?
她嘴唇一张一合,身体逐渐融化消散,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异变严重的身体已经什么都抓不到了。
我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回忆轰然倒塌,只剩下那张温柔的面容。她依然看着那黑色的发海,直到彻底消逝,那原本躺着的地方,只留下轻轻的一句妈妈,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