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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白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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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默骨荒原.边界】
风沙满眼,黑云压顶,疾风呼啸似厉鬼,茫茫荒原一望无际,震人心魄。
温悯生身上套着的,是秦雪心叮嘱她一定要带上的防沙斗篷。
荒原这片偶尔也会发生一两次凶魂暴动,秦雪心是冥府影卫,带人镇压时穿的就是这件斗篷,防沙挡风,冬暖夏凉,甚是好用,一路上帮她遮去了大半风沙。
不过温悯生个子比她小了些,即使将斗篷用力裹紧,还是有少部分风沙拼命往缝隙里钻,直弄的衣袖颈间也存了少许,硌着难受。
这里远离城郊,没有灯火,想要不被迷眼就只能低下头,凭感觉认路。
温悯生按着兜帽,按照秦雪心给的路线走了一阵,四周依然是死水般的寂静,只有遥远处传来一阵阵嘎吱声响,仿佛有人上下牙齿不断敲击碰撞,鬼魅阴森。
走了许久,在黑沙深处终于现出一栋高塔的影子,和现在扎根于城市地皮的摩天大楼不同,这建筑还保留着几百年前木质古宅的风格。
高塔从外面看一共七层,墨瓦黑柱,古朴陈旧,整个宅子都透着死气沉沉,唯有大门两边挑起两盏红灯笼,在风沙里飘飘摇摇。
好不容易走到大门前,温悯生长出口气,踩上门前石阶,将头上兜帽取下,抖了抖黑沙,立刻在脚下聚起小小沙堆。
面前大门紧闭着,她正准备抬手敲一敲,门内却仿佛有人知道她的到来,在她手触上木门前嘎吱一声将门拉开个小口,微弱的烛火从门里漏出来,隐约能瞧见人。
温悯生将衣服整理好,推门走了进去。
大堂里并不是一片漆黑,每张方桌上都有一柄白烛幽幽燃烧着,其余部分铺在暗处看不分明。
迎面对上目光的是坐在大厅中央的两位女子,较近的那位着一身艳艳若火的红衣,青丝披散,身姿窈窕,正把玩着筷子,脖颈上突兀的系着一个项圈。
在她对面的女子则穿着一身蓝衣,一张白纱遮住面容,隐约能看见薄削的双唇。这女子坐的笔直端正,身量修长,只抬眸往这边扫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眉目冷清。
在现代社会生活太久以至于差点忘记从前的世界,温悯生轻轻闭眼又睁开,时隔许多年再次见到这么“古老”的人,让她稍稍有些不适应,也有种奇妙的归家错觉。
那两位女子的邻桌只坐着一个人,说是人不准确,说是鬼也让人咂舌,因为他只有一副骷髅架子,而这具白骨正端着茶盏品茶。
他身上挂满了湿哒哒的水草,后背处无数蝴蝶飞绕,陷进去的眼窝里是两条水泡眼金鱼,这样奇怪的搭配挤在他身上却莫名和谐。
白骨注意到温悯生的目光,转头过来,和她“对视”片刻,见她没有躲开目光的意思,似乎很激动的张开口腔,眼窝里的金鱼翻了个身。
他想抬手打个招呼,却差点把白烛打翻,小心扶住了,又开心向她挥手。
温悯生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也向他挥了挥手,礼貌性的冲他笑笑,而后迅速躲到一边的黑暗里。
厅里并不算很安静,但交谈声更像是窃窃私语,夹杂着细弱的笑声,让人听着便脊背发凉,下意识放轻呼吸。
温悯生摸到墙壁,顺着墙根往旁边走,谁知正踩中一人脚背,惊的她差点蹦起来。
连连忙低声道歉后再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的人极为壮硕,肌肉块堆的像城墙,却只有半个脑袋,在层次不齐的牙齿间还有半条血淋淋的舌头。
温悯生屏住呼吸,紧张看着那半截舌头,还有他手里握着的大砍刀。
好在那家伙体格强健,也没有眼睛,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温悯生盯着他的动作,从他身边慢慢绕了过去。
这家客栈的内部看起来比外面大了许多,且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数不清的目光透过交织的烛火与黑暗投射过来,让温悯生几乎头皮发麻,想赶紧找个空位坐下。
小心翼翼找了一圈,却发现最后一张空桌子就在一开始那两位女子的身边,于是裹紧了自己的斗篷,在那桌前坐下了,桌角的白烛自发亮起烛火。
不知道裴涯絮在不在这堆人里面,温悯生小幅度四处查看,除了一些缩在角落里隐匿身形,不愿暴露在大众目光中的人,其他地方并没有裴涯絮的身影。
不知她是已经进入默骨荒原了,还是单纯不想见自己躲了起来。正思虑间,感到有人轻拍自己肩膀,以为是裴涯絮,欣喜间回头望去,竟是一条细长的白色触.手在自己身后晃荡。
温悯生被这突然出现的东西一惊,下意识后撤身子,板凳腿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一声,引来不少目光。
那触.手有意识般抖了抖细长身躯,似在告诉她不要害怕。
温悯生抬眸往触.手来源处望去,在大堂右边的柜台后,一个通体苍白色,脖间系着红色围巾,戴着白色高帽,帽子上系着一个野猪面具的肉团咧着嘴笑的正欢。
它头上三盏红灯笼烧的火旺,贴在灯笼上的纱纸剪成三个不同的镂空字体,在柜台桌面上漏出三个亮堂的大字,饭,汤,茶。
秦雪心和她说过,作为唯一一个能将客栈开到荒原边的人,看起来会与常人有很大的不同,现如今见了这掌柜的模样,温悯生心道这应该已经不属于人形的范畴了吧,随即又想起雪心的叮嘱,即使什么东西都不想要也绝对不能拒绝点菜,不然掌柜会非常生气。
温悯生暗暗压下心惊,轻声道:“随便来一样便好,谢谢。”
那柜台后的白肉团子听到这话,似有些不开心,原本因笑容咧开的大嘴唇角下撇,触.手自顶端后大约三寸的地方鼓起一块肉球,细小肉芽从肉球中心生长出来,逐渐顶出一本镶刻黑色字体的菜单,伴随着白肉团子初生婴儿般的轻声哭泣,抵到温悯生面前。
这掌柜的脾性也着实奇怪,难道还必须指定要吃哪一种菜?
点菜不难,可这菜单上的字似乎是荒原特有的某种古文字,温悯生并不认得,万一点错了菜,那掌柜岂不是会更加不开心?
温悯生被那诡异哭声惊的心慌,正准备硬着头皮将那菜单接过来,一道破空声从耳边划过,方才还在眼前晃荡的菜单被一根筷子牢牢钉在墙上,筷子尾端还兀自轻微嗡鸣着。
“她要一杯白鬼笑叶茶,算在我账上。”这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沉着嗓子说话,也叫人听不出是谁。
那白肉团子却没有在意这些,似乎只要有人点菜便开心不已,面上的黑洞又恢复嘻嘻笑着的模样,身上挤出几条细长触.手,转到后堂泡茶去了。
温悯生听到这声音,再次将整个大堂望了一遍,依然没有她的身影。
是她吗?还是别人?
那天在悬赏令前说的话可能真的让她绝望了,现如今温悯生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只要想到裴涯絮彻底明白自己会坚决否认那个身份后苍白到没有血色的面容,心尖上便会滚过一阵阵刺疼。
那些话确实有冲动的成分,但她那时也确实气上头了,有些事情裴涯絮并不知道,她却深刻明白着。
相见第一天时温悯生便曾想象过会有事情超出预料的这么一天,只是到底该如何应对,她却没有主意。
没过一会,白色触.手端上一盏青翠欲滴的白鬼笑叶茶,雾气从一颗沉浮于水面的茶叶上飘起。
温悯生垂眸看了眼澄清的茶水,有所感知般的,再一次回眸望向二楼的某一处黑暗,没想到这一次竟和人对上了视线,是一道明亮如星却又带着丝丝沉郁的目光。
视线相触的一瞬间那人便迅速移开了眼,温悯生站起身,正要往那边走去,客栈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发出嘭的两声巨响。
一个近三米高,肥头大耳挺胸叠肚的男人弯腰走了进来,脸上油光满面笑的和善,四肢笨拙,脑门干干净净没有头发。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白衣青年,长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一身正气。
这里似乎许多人都认识他,有人甫一见,便高喊道:“呦,韩兄你今天来的有些晚。”
白衣青年拱了拱手,笑道:“赶上巧了,一会还是我给大家带路好了。”
想要进入默骨荒原,就要先穿过荒原边界的白狗群,那是一堆身穿破烂白衣,浑身细瘦如骨,上下牙齿时时刻刻碰撞不休,眼珠爆大,像风车一样转来转去的小鬼,随着不停歇的暴风黑沙一同出现,喜欢在行人看不清前路或注意力分散时偷袭,和疯狗一样将人咬住便不松口,十分难缠,被称为荒原白鬼。又因为像破烂风车一样疯狂转动的眼珠和狗一样的性格被叫做风车狗。
这种小鬼虽难缠,但有专门针对它的克星,只要汇聚一定数量的火把,就能将他们呵退。所以业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先来的人可以先等在客栈,在人数足够多的时候大家再一起结伴进入荒原,这之后若有其他安排,可以在随意散去,所以这会大家都还在等待,没有轻易进入荒原。
那两人进来后环顾了一圈,见没有了空座,正掀开袍子席地而坐,那位白骨又叫到:“韩兄,来这里来这里。”
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奇怪,很像学人类说话的鹦鹉,并且有很多不同的声线重叠在一起,乍一听倒像是有许多人在一起讲话。
温悯生悄悄望去,只见他空洞的口腔里,原本该是舌头的位置,似乎长着许多不同鸟雀的细舌,纠缠在一起,形如层层叠叠的花蕊,正因为他的动作而颤动着,以此来发声。
温悯生低下头,揉了揉额角,决定不管对什么好奇都不再去看了。
在外面风沙中行走时漏进衣领袖口的黑沙磨着肌肤,有些发痒难受,温悯生将袖子抖了抖,好受一些,衣领上的着实不太好处理,只得先忍住。
这么一路赶来确实有些累了,见茶盏内的清茶似乎没什么问题,便端起来抿了一口,味道有点说不上来的生涩,但称不上难喝。
看着这茶盏,又想到了方才和自己对视的那一双眼,然而再回头望去时,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