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51、忠骨（一）

　　叩门之后，只听得和缓的一声来了，脚步轻但急促。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柔和的光线斜斜漏出来，温悯生的脸浮现在光晕里，手扣在门边，安安静静的。

　　在这样模糊的光里，裴涯絮产生了错觉，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在夕阳未尽的朦胧颜色下，和自己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的女人。山野的烂漫花海从脚下延伸向视线不能及的远方，拂过香气的晚风穿梭在扎起的袖间，她笑着，红色发带松松束起长发，发尾在自己的脸颊边扫过，痒痒的。

　　裴涯絮动了动唇，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的位置，她想叫住那个名字，但光晕散去，不过是一场幻相罢了。

　　裴涯絮清醒过来，压住心底涌上的冲动，向她展示了手里的零食：“战利品。”

　　温悯生没有问她方才的失神是因为什么，淡淡笑了笑，侧身让人进来：“怎么不跟她们一起了。”

　　裴涯絮将零食一股脑扔上床，坐在床沿，翻翻捡捡：“她俩吵起来没完，何必在那折磨耳朵。”

　　温悯生在她不远处坐下，拆了一包果冻小口吃着。裴涯絮看着她的动作，似乎也打算找一包什么吃吃，但奈何实在没感兴趣的，于是只得放弃。

　　身子微微后倒，手撑在床上，一只梦幽正慢腾腾的从眼前漂游而过，裴涯絮抬起手，指尖在它透明的身体上轻触一下，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梦幻般的颜色在它身上流动着，裴涯絮的眼眸中瞬间盛满了它身上零碎的光。

　　她转头过来，忽然开口问道：“你要去洗澡吗？”

　　正观赏着艳丽色彩的女孩听闻此话，忍不住笑起来，差点喘不匀气，咽下了口中的果冻才道：“怎么总催我去洗澡。”

　　“不是，”裴涯絮也笑了，片刻后才道：“可能我找话题的技术不太高明吧。”

　　温悯生抬眸，牵起唇角：“你有话要对我说。”

　　裴涯絮倒是没否认：“嗯。”

　　“你可以直说的。”

　　裴涯絮却似乎并不能那么干脆，扬起脖颈，掌心在肩上揉了揉，视线沿着窗帘最上方滑下来，似是思虑了片刻，还是捡了另外一个话题：“我过一会就去处理今天拍下的那段视频，之后她不可能再出现在在那个学校。”

　　温悯生道：“这样的话似乎有些...”

　　裴涯絮将她打断：“我在她屋子里转的时候，发现厨房的柜子里很多补品和营养品，东西太多了甚至放不太下，有的还过了保质期，她卧室里的柜子上也放满了类似东西，其中一个月饼盒子里还被我翻出了一千元现金，很难说到底她收了多少家长的好处。”

　　“这样的人若身居高位，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家长被蒙蔽，越来越多的学生被忽视。她从不会去后悔自己作为老师给学生都带来过怎样的伤害，反而用本该传播爱的身份去传播憎恨，放纵恶意，任由一个无辜的学生被孤立排挤，她枉为人师，既然如此，那就彻底别做了。”

　　温悯生一怔，笑了笑：“好，听你的。”

　　裴涯絮看着她：“在这之前，你没有想着去反抗她吗？在你父亲那样对待你的时候，你有想着反抗吗？”

　　温悯生没能和她对视，躲开了视线，又拆了包果冻，声音很轻：“这种时候太多了，有的时候会忘记反抗。”

　　裴涯絮抿唇，从她手里抢过那个刚拆开还没吃的果冻，在手心里捏来捏去，垂下来的眸子里燃着一簇细小的火。

　　那果冻在她指间晃晃悠悠，倒像是一颗琉璃心脏在跳动不休。

　　温悯生留意到她的神情，在心底叹了口气，嗓音柔和：“牙牙。”

　　裴涯絮手上戳着果冻，不知在想些什么，紧抿着唇，垂着脑袋不说话，看着像是在和谁置气，过了会才闷闷问道:“苦吗？”

　　温悯生没意识到她在问什么：“果冻吗？是甜的。”

　　裴涯絮瞪了她一眼：“我说你的人生。”

　　温悯生笑笑：“怎么这么问。”

　　裴涯絮：“你过的并不好。”

　　温悯生表现出很认同的样子，指尖在下巴上摸了摸：“嗯嗯，那要怎么办呢？”

　　裴涯絮望过来，眼神清澈：“这样说可能会有些冒犯，但也确实是我的疑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的人生，如果继续以这样的轨迹走下去，续命套餐对你而言到底是福还是祸。”

　　温悯生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而后笑道：“...怎么突然这样想。”

　　裴涯絮轻轻蹙起眉：“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允...温悯生，我最近总是觉得，就算我们最后成功了，你的人生继续下去，也依然会是悲剧。”

　　温悯生眸光微动，抬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噗...怎么诅咒我。”

　　裴涯絮深深出了口气，看了看手里的果冻，拿起来咬下一小口，果肉很快在舌尖融化，她垂下眸子，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这忽然产生的想法始终让我心生不宁，可能是乔云那件事也影响我太深了吧......这个也不甜。”

　　温悯生看向她的目光逐渐柔和：“你是在担心...我之后的生活吗？”

　　裴涯絮抬眸看过来，直接问道：“万一真的像我说的，你之后的日子也像从前那样，那这样的人生，你真的想要继续吗？”

　　温悯生轻声道：“人生是别无选择的，所以只要活着，就好好活。”

　　裴涯絮微微睁大眼，眸光闪动，拿着果冻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嘴唇也在颤动，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亦像是积压已久的情绪即将得到释放。

　　温悯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转开视线，准备起身去洗澡：“时候也不早......”

　　“问柳！”随着这个称呼的脱口而出，裴涯絮的眼眶也瞬间红起来，她猛然站起身，高一头的身量带来压迫感。

　　温悯生浑身一震，没有回应，伸出一只手在那堆零食里探了探，拿出一袋夹心面包拆开来，笑着走到人面前，将面包塞进她嘴里：“你不要老是叫我奇奇怪怪的名字啦。”

　　“你干什么...唔，”虽不情愿，还是将面包咽下，裴涯絮皱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始终不愿承认，但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你就是她，还是说其实你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了？”

　　裴涯絮上前两步，步伐却有些软，她揉了揉额角，头脑开始犯晕：“你到底...到底为什么，我一定会让你亲口承认的...”

　　向前踏的最后一步软了下去，整个人跌进被子，裴涯絮依然紧紧皱着眉，口中呢喃着什么。

　　温悯生放下手里的牛奶夹心面包，走到人跟前俯下身，辨认着她的话语。

　　“允姨...允姨...”

　　她一直轻声唤着，手指紧紧攥着被褥。温悯生坐在她身边，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尖，睡梦中的人无疑是的靠过来，像是终于找到熟悉的气息，逐渐安稳下来。

　　“睡吧。”

　　.
　　— 时间快到一个月了。
　　— 知道啦知道啦大佬，到时候一定将名字准时给你。

　　裴涯絮收起手机，向桌上喝粥的人道：“今天就去看那第四个收魂者。”

　　温悯生从粥碗里抬头：“好。”

　　对面的女人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黑长直发倾泄下来，脸颊弧度崩的有些紧，眉头紧皱，整个人就像是刚见面那会浑身透着冷气，生人勿近。

　　自从今天早上她醒来之后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估计是想起昨晚上温悯生让她强制睡眠的事情了，这会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想理会她，温悯生虽然不用再面对那样的追问，更放松了些，但这样的冷漠也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温悯生拿着勺子，戳了戳碗里飘着的黑豆，裴涯絮忽然道：“这个灵魂比较特殊，我给你解释一下吧。”

　　从早上开始就没跟她说过两句话的温悯生来了些力气，用力点头：“好，我听着呢。”

　　裴涯絮眼神飘过来，又淡淡收回，道：“这一次的旅者其实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在收魂过程中我们偶尔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最为纯净热烈的灵魂，往往可以停留在他最向往的地方，不用再入轮回。这第四个灵魂就是如此，他于去年的边境冲突中牺牲，而后一直心系边疆，他再也不用降临污浊的人世，他的灵魂已融于喜马拉雅群山间的长风了。”

　　温悯生道：“那我们要怎么去了解他呢？”

　　裴涯絮道：“这一类灵魂一般是不需要魂鉴的，不过我们也可以去了解一下他的过去，这些从他的身边人来就会更贴切些。”

　　吃完了饭就准备出发，这一次裴涯絮给她们准备的身份是自媒体运营者，在网络上有着属于她们的视频账号，以各界名人的采访内容为主。因为烈士信息的公开所以也准备来采访一下家属，让大家了解更多属于那个年轻孩子的一切。

　　按照地址找到了一栋有些陈旧的小楼，一起走到第三层，楼梯上不少地方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礼品堆满，要小心贴着栏杆才能走过。

　　站在门前，贴着春联的铁门边嵌着一块金色铁牌，上面刻着五好家庭。脚边也有一个果篮，里面有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八个字。

　　人民英雄 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