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120、告白2

　　裴涯絮闻言，立刻打算收拾东西：“好，那我现在带你去人间。”

　　温悯生笑而不语，裴涯絮反应过来，现在的她也并不需要人间的食物，于是站定，想要笑笑，却笑不出来。

　　温悯生见状，道：“我想吃你做的饭，可以吗？”

　　自然没问题，别说简单的做饭，就算她现在说想看自己去忘川河里表演跳水，都绝对十连满分没问题。

　　冰箱里东西不少，应该不久前才填满过。裴涯絮上下检查一下，蔬菜和肉都新鲜，面也足够，两人稍稍商量，最终决定包饺子。

　　做饺子用时不算短，裴涯絮先去找了些小零食给她垫垫肚子，这才围上围裙，把冰箱的菜肉都毫不客气的掏了出来，码在案台清点。

　　温悯生咬着糖站在旁边，看她动作，道：“情姐回来应该会打咱俩一顿。”

　　裴涯絮低头笑笑，开水头龙洗菜：“她想打你，我拦着，打不着。”

　　龙肉在水池里解冻，裴涯絮开始切菜，手法利索，菜段均匀。温悯生靠近一些，想帮帮忙，立刻被挡开：“离远些，小心刀。”

　　温悯生将糖咽下去，听话的后退一步，看着她的背影，相似的场景触动回忆，时光瞬间倒流，回到赵壹清那些事结束，两人一起来冥府，她背对着自己在厨房里刷碗的那天。

　　那时心中思绪繁杂，有许多话犹豫着想要说，所以站在门口看了她的背影许久，就如现在一般。

　　那时她心中所想的，该是未来吧，连同现在应当也没什么不同，而自己现如今想要说清的，也依然是别离。

　　暖黄色的光芒柔和，女人垂下视线，语气带着自嘲说到：“我的人生算是走上了正轨吗?”

　　如何才能算是正轨呢？

　　似乎察觉到身后人过于沉默，裴涯絮回头看了眼，轻笑道：“你如果觉得无聊，就去看电视吧，等饭好了我在叫你。”

　　温悯生却摇摇头，打开柜子，捧出绞肉机：“不，一起吧。”

　　裴涯絮见状，伸手过去，将绞肉机拿到自己这边，道：“那就麻烦允姨洗一洗龙肉吧，辛苦了。”

　　她这番动作未免过于小心，似乎把自己当成什么易碎的人偶了，温悯生忍俊不禁。

　　裴涯絮也意识到过火，要知道面前这个人，算起来可比自己还大个几百岁，什么经验不比她丰富，这么小心倒是让人家别扭了。于是尴尬起来，干咳一声，转头过去装听不见。

　　温悯生见状，笑意却是忍都忍不住，声音大了些，甚至微微弯腰，也不知到底在笑什么。

　　裴涯絮没吭声，指尖挠了挠切菜板，若是其他人这般笑自己，此刻必定有几百句话在舌头上排队准备喷出去了，然而面前人是她，是说不得骂不得凶不得，甚至看一眼就会心软的人，于是只得低头继续切菜。

　　温悯生笑够了，才开口道：“好久没吃过牙牙做的饭了，我依稀还记得，上一次...似乎是面条？”

　　裴涯絮动作一顿，心脏随着这句话被高高提了起来。

　　在荒原那家客栈的小小试探，换来了她不忍悲伤的神情，裴涯絮认定她并不想提起过去，所以即使心里着急的发痒也没有再问，并打算之后也不再提起，而此刻听她主动说起过往，不免兴奋起来，却又不敢表现，只得憋住，烧的心口发烫。

　　“是...”裴涯絮提起菜刀，极缓慢切下：“是面条。”

　　允姨喜欢吃辣，而自己不喜欢，所以下面条时，锅里是不会放辣的，等吃的时候再单独搁在她的碗里，两勺就太辣了，一勺则不够，所以一勺半是允姨吃着最舒服的量。

　　这样的细节，她还记得很多，就是怕未来有机会再见，自己会忘记怎么才能最好的照顾她。

　　水流砸上龙肉，又溅起几滴，落在温悯生袖间。她将肉捞出来，擦干水分道：“难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吃到你做的饭，真好。”

　　刀锋切断蔬菜的一层层叶子，终于停在菜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裴涯絮握刀的手有些不稳，她抿着唇，似有些呼吸困难，努力调整了几次，才回道：“我也这样觉得，允姨，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搅碎龙肉和蔬菜，又调了佐料，搅拌均匀，饺子馅便准备完毕，封上保鲜膜放在一边，又开始揉面。

　　两人都带着手套，一起按进面盆，将水和面粉融合成另一种柔和的手感。

　　眼看面团将要成型，温悯生不知想到什么，从面团里捏了捏她的指尖，裴涯絮一怔，思绪回到百年间那个小院，为了给剑兰她们准备食物，几人揉面到深夜，那时允姨也是如此，在柔软的面团里，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她似乎还记得那天有些冷，晚风吹的人犯困，灯火摇曳。

　　明明隔着这么久远的时间，回忆却依然鲜活至此，裴涯絮心中悸动起来，然而那段记忆里出现的第三个人却让她刚浮现不久的笑意又消散。

　　当年自己养好伤势，也成了判官，终于能以冥府公务员这个特殊的身份去人间，不用惧怕阳光。而在入城之前，她本恐惧于在那里看到太多曾经熟悉的景色，引起物是人非的悲凉，可真的到来之后，面对面目全非的家园，又渴望能发现一些留存她回忆的地方。

　　城中失去太多熟悉的面孔，而千篇一律的，是饱受饥苦的菜色和受惯欺压的麻木，敌军依然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国土上为非作歹，掠夺资源，留下满地悲怆与残破。

　　这之后，她打听过赵千帆等人的消息，得知了曾经以为逃离南桥就能活下来的百姓，其实相当一大部分依然死在了逃窜的路上，而阿偏和赵千帆，也没能逃过，被双双活埋。

　　孟情那女人虽然总是喜欢拿话刺她，却在面对失魂落魄的自己时，说了几句不太像安慰的安慰话语。国家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但一方长胜也绝不可能，也许再过几年，就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而现实也确实如此，积攒了几年力量，他们终于反扑，以巨大的代价换取了百姓的自由。

　　南桥城重建，模样却与从前大不相同。孟情这家伙总是对她说，沉湎于过去不可取，要记得放下，裴涯絮并不认同，可看着完全陌生的城镇与人，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她的回忆，也随着时间过去而逐渐风化了。

　　更何况，近代以来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关于过去的影子，甚至只能在书本上看到了。

　　温悯生见她陷入回忆，眉目间似有愁容，于是抬起胳膊，道：“牙牙，帮我把袖子挽起来，刚刚沾上水了。”

　　裴涯絮回过神，先是和她对上视线，而后才低下头，脱去手套，将有些宽大的袍袖一层层叠起来，直到方便她动作的程度。

　　温悯生瞧着她眉眼，道：“之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尝试去找找曾经的那些人吧，轮回之后她们虽然没有记忆，但是能远远的看一眼，也很不错。”

　　裴涯絮抿起唇角，只觉得喉咙哽住了，良久后才轻轻道：“好。”

　　准备好一切，就开始包饺子，裴涯絮双手沾上面粉，将饺子皮摊在掌心，用筷子抹上馅料，而后捏着将饺皮边捏在一起。

　　房中一时安静，那被回忆搅乱的悸动心情又翻涌起来，她包好一个饺子，在案板上撒层面粉，小心码上去，又掀了张新的饺皮，其间飞速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女人已经摘去了纱笠，温和清雅的面容显露出来，纯黑色袍子衬的她清瘦又高挑。

　　裴涯絮屏住呼吸，继续包饺子，想尽可能冷静下来，可心里某个角落总是痒痒的，迫使她有所动作。

　　已经是这种时候了，也没什么事，难道还要保持这种关系下去？

　　要不然...包到第十个饺子就告白？

　　下定了决心，手上动作却慢下来。裴涯絮在脑海里疯狂组织词语，片段的浪漫字词却无法成功组成长句，偶像剧多多少少也看了几部，为什么关键时候一句合适的告白词语都想不出来？真是白活那么久了！

　　十个饺子很快包好，裴涯絮头疼起来，决定还是第二十个时告白。

　　然而她的大脑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灵活起来，甚至逐渐陷入混乱的漩涡，连呼吸都变的沉重而痛苦。

　　正当她想将计划推到三十个时，忽然想起自己曾辛辛苦苦写下的一百封情笺，那些文字几乎承载了那个时候自己所有的文采和心意，可等到她死亡都没能送出去，所以，准备的再充分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时机更重要吧。

　　那么就不要在乎其他东西，只是说出自己心意就好。

　　裴涯絮打定主意，最后清了清喉咙，终于开口：“允姨，你知道吗，五爪龙肉需要加一点人间的醋才会更好吃。”

　　温悯生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现在知道了。”

　　我在说什么！裴涯絮懊恼，继续道：“还有呢，乌鸡汤需要海肠粉来提鲜，叶丸如果能和酒混合，能发出不得了的香气......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看似毫无关系的两样东西，却是如此相配，就好像本就同属一源，只是被掰开扔到两边的，而最后兜兜转转，她们总会相遇，并且发现原来她们属于彼此...”

　　说这话时，她没敢抬头看，但随即也意识到，告白的话语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去说才最诚心，于是鼓起勇气抬眼，下意识抬高嗓音道：“我...我还是直说了吧，允姨，我喜欢你，在第一次见你，你给我那碗不好吃的汤圆时，就喜欢了。”

　　温悯生一怔。

　　裴涯絮绷紧身体，心脏震的她胸腔发麻发痛，她手掌颤抖起来，再一次回忆起自己和她重逢这一路来发生的点点滴滴，试图论证那份爱并不只是存在于自己这里，但随着细节的重新浮现，她忽然忆起了自己在往生殿内的所作所为。

　　那时不以为然，甚至觉得痛快，可现在想来，简直恶劣至极！

　　意识到这点，裴涯絮又低下头，心底凉了半边，弱了嗓音道：“允姨，对不起，之前在往生殿，我那样对你...”

　　自剖白心意的第一句起，温悯生便停止了动作，愣愣的听完了全部，还没组织好语言回复，就听到了她歉意至极的话语，抬眸看过来，个子高挑的女人垂着头，因为低落而稍稍弯下脊背，显得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无奈轻笑一声，温悯生将手上的饺子包好，放在案板上，这才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抬头道：“牙牙，看着我。”

　　裴涯絮紧张的几乎动弹不得，却还是努力转身过去，小心翼翼对上她视线。

　　那里只有一片柔和，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裴涯絮愣住了，试探道：“允姨，你...”

　　温悯生叹了口气，道：“如果我对你没有同样的心思，在往生殿那会，我就一定离你远远的了，知道吗？”

　　裴涯絮反应好一会，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而这话语后面又代表了什么。巨大的惊喜像是突然爆炸的气球，让她整个人懵掉了，本就乱糟糟的脑海，也瞬间被人反过来倒过去搅浑。

　　“我...我...”裴涯絮语无伦次起来：“真的吗？真的吗？允姨，我说的是，喜欢，就是...恋人那种喜欢...”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傻气起来，都说了，允姨是比自己大了几百岁的人啊，她什么都经验丰富，自己还解释什么？真是笨到没救了怎么办.....

　　温悯生忽然踮起脚尖，在女人慌张颤抖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裴涯絮彻底愣住了，汹涌而起的酸涩让她掉下一滴泪，唇角却不受控制的扬起。

　　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说什么呢！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童养媳一朝心动此生难逃被抛弃却不愿放弃苦苦寻亲百年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开始对心上人这样那样想干嘛干嘛的桥段？

　　越激动脑子越乱，她抹掉眼泪，哽咽着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得抬起颤抖的手，握住面前女人的双肩。

　　“以后...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那我现在，”裴涯絮头脑发晕，舔了舔唇：“那我现在可以吻你吗？允姨，我说的是，接吻，就是，恋人那种深吻...”

　　温悯生轻笑一声：“...温柔点的话，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