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泣露忆浮生》思姩

15、晟华

　　大婚过后，邝露入主了天帝旧居璇玑宫。而晟华公主出身水族，天帝念其思乡情切安排了若水居，日子一派安稳平和。两位天妃除偶尔同天帝一道用晚膳外倒也无甚往来，长日里，天界并没有像诸仙预料的那般热闹起来。
　　天帝依然忙于政事，夜里只在璇玑宫的偏殿里沉眠。新婚不久的晟华半点争风吃醋的劲头都没有，从无讨好献媚，话也说得极少，仿佛自得清净。
　　连日看来，晟华性情柔和、为人淡漠，在这偌大的天界像一叶浮萍孤独来去，颇为凄凉。于是，本着三人要相敬如宾、相扶到老的原则，邝露来到了若水居，准备与这个水族公主说说话。
　　见到邝露过来，晟华也没有显示出什么热情，仍自顾自地垂头描画着什么。
　　邝露凑近她，入眼一幅巧妙的山水图。烟波浩渺的湖面，扬帆航行的渔船，还有满天璀璨的星火。她是水族公主，若是想家，画得自然是水下的旖旎风光，怎么会是岸上的风景独好呢？“你这是想家了？”
　　晟华也不抬眼看她，继续在河岸之上简单勾勒了一条小红鱼，边画边道：“你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心存疑虑可以直言，不用婉转试探。”
　　邝露也喜欢她的爽快，“那你是在画什么？”
　　“钱塘江上的风光。”晟华忽然抬头，目光直冲着着远方，像是在寻访什么渺远的记忆。“我自小长在水里，三千年没有越出过水面。活得久了，抬头低头望去都是一般无二的天地，无趣极了。”
　　邝露听着很是感慨，上神之路一样漫漫无边，九重天再大，也有走完的一天。余下日子，无非是沿着昨日脚步去而复返。即使如此，能跟喜欢的人一起走下去，心也是热热的。
　　“画里，是我第一次偷偷跑出去看到的景象，那时方才知道星星是什么样的，人间又是什么样的。你去过人间吗？”
　　邝露想了想，答道：“可巧，前日刚刚去过一趟，草草见识了人间的风光。我也去过洞庭和太湖湖底，去过花界，不算总困于一方天地。”
　　晟华眼角带着笑意，眼神却空洞无比。“你该多去看看。人间，是比天上水里都要绝美的地方。”
　　“好呀，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走走。时光漫长，待在寝殿里什么都不做确实百无聊赖。”
　　“真的吗？”晟华的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
　　“嗯。额，我还有件事情想问你，陛下夜夜宿在璇玑宫里，你可是生气？”
　　晟华摇摇头，“强扭的瓜不甜，如果蓄意讨好惹得相看两厌，我宁愿陛下这么一直冷落我，甚至忘记我。虽然相处的日子不长，但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陛下，你看他的眼神就像···”
　　邝露粲然一笑，“像什么？”
　　晟华不再说话，只看着手中的画愣得出神。许久，她才缓缓道：“你看陛下的眼神就像是我看澄枫一样。”
　　侍女听了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地上哭喊道：“公主糊涂了，好端端怎么说起疯话来了？”
　　“芳泠，你知道的，我没疯。”
　　邝露讶异地看着晟华，一时不敢妄下判断。
　　“没错，澄枫是我的心上人，他是人皇的第七个儿子。我逃出水底那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那样明亮清澈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照亮了我的心。”晟华说着，一颗泪落在画上，墨迹打着圈晕染开去，添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听着她的描述，邝露似乎也回到了少年时光，望见了彩虹桥边哭碎一池碧波的白衣少年。
　　“夜神洞庭认母复又晋位天帝，父王担心他会因昔日钱塘与太湖的一场旧怨降罪整个钱塘水族。我被选为天妃，想来便是大祸开端吧。我独得了父王几千年的宠爱，到了向他报答一二的时候，再难以忍受也要为所有族人考虑。不管我是作为贡品被送到天界，还是当做人质被选为天妃，今生与心中挚爱都要生离。陛下能冷待我，容我孑然一身是我毕生所求。”
　　邝露不以为然，“陛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了。他更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即便心中还对钱塘残存一缕怨愤，到底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那桩旧事我是听过的，原本便是钱塘对不起太湖。谁也不应该承受母子离散、亲族覆灭的痛苦。天道轮回，我来还父辈的孽债，理所当然。”晟华苦笑着，猛地将手中的画作扯成两段。
　　邝露见她那样伤情于心不忍，突然想到彦佑赠与她的丹药。“你能明白其中曲直当然好，只是这样折磨自己是在不该。我这里有一种药，能帮你忘了这段痛苦，你若需要，我让月影给你送来。”
　　晟华一怔，直言拒绝。“是浮梦丹吗？我不要，我不要忘了他。”
　　“是绝情丹。它不会使你忘记任何人、任何事，只会断了情丝，让一段情不知所起，不知所踪，泯灭你对“他”的所有热望。”邝露说着，心内不禁翻涌着苦涩。
　　晟华仰天长叹，“我亦听闻陛下对花神锦觅念念不忘，姐姐不也是独自伤情？你难道会为了让自己不再痛苦，就抹杀掉所有的情感吗？”
　　邝露心下了然，都是执著的人。三观相同，彼此尊重。“是了，从来劝人容易劝己难。不过，你我今日算是结识，以后可以多多来往，热闹了也许就不那么痛了，谁知道呢。”
　　“那说好了，有空我们去人间走走。”晟华忽而笑了。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到天上已然月余，分别时的少年澄枫不知道是否已经变成了晟华认不出的模样。邝露不想雪上加霜，便爽利地答应：“待我想想哪天合适，到时我会让月影通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