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切回到最初》颜朵

8、蛇血

　　黄蓉回到客栈，却发现杨铁心竟也闯了王府，还受了伤。王处一的形势也已不太乐观，药却没有着落。她知道所有人都能急，唯有她急不得。只盼欧阳克能探到药的下落，顺顺利利地拿到手。

　　睡前郭靖在床边地上铺好被褥，抬头见黄蓉倚着床柱，恍恍惚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已将鹅黄的衣衫换了回来，发髻却仍未拆散，食指轻轻绕着垂在肩头的发梢，一圈复一圈，又松开去。

　　她忽然问：“靖哥哥，那个欧阳克可真是奇怪。”

　　郭靖嘟哝着，“蓉儿，我师父说过，善良的人选择相信。他今晚帮我们出来，还说明天帮我们打听消息，你怎么还怀疑他？”

　　黄蓉小声道：“我哪有不信他，他倒是生着张风流不实的脸，可眼睛却一点儿也不会骗人。我方才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神色简直像要哭出来啦。”

　　郭靖一愣：“哭？欧阳兄弟为什么要哭？”

　　黄蓉也觉得自己形容得怪了些，可回想起那男子一双眸子亮闪闪的，似喜而悲，偏又对她装得若无其事。“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着感情深厚的故人，可两天之前，我却根本不曾见过他。”

　　她冰雪聪明，旁人看不出的端倪，全叫她悄悄窥测了出来。只是这些端倪越想便越觉得奇怪，不禁有些烦闷，转头却见郭靖趴在地铺上已然睡着了。

　　翌日首先还得上街，给穆念慈新买双鞋。在街上逛了不久，一群官兵涌来将所有人隔至道路两旁，呼呼喝喝好不威风，原来是小王爷与王妃前去寺庙祭拜。马背上，杨康见着穆念慈，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郭靖看到骑马跟在后面的欧阳克，挥手招呼道“欧阳兄弟，欧阳兄弟！”

　　马上之人回过头来，面色有些讶然，随后礼貌地朝他微微颔首。接着，他的视线又往郭靖身旁那红衫的姑娘身上飘了过去。

　　蓦然念及旧事……他死前原本是想再看她一眼的。

　　心头又有些抽痛，欧阳克连忙不再去想了。

　　一抹浅黄接着明明丽丽地闯进视线，只见黄蓉在一旁拼命朝自己使眼色，欧阳克暗想，她该是在提醒自己切记寻药吧，于是也朝她眨眨眼，二人相视一笑。

　　车队向前去了，郭靖仍伸着脖子朝那方向望，晨光中马背上的白衣公子背影挺拔优美，如白杨一般，他心中实在羡慕得紧。

　　紧接着王妃在庙中与杨铁心又相遇，欧阳克虽是着人将他架了出去，可实在有些不忍看杨铁心，他的神色分明在求自己帮忙。想来是擂台上出手救过他，杨铁心便真将自己当了好人。

　　他想起杨康之事，心里便犯了难——眼下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自己，到底王爷现在是合家团圆，正享着天伦之乐，何苦拆散呢？

　　可念及黄蓉日后为此事奔波劳碌，欧阳克实在不愿逆了她的意。

　　　　　　

　　回到王府后，他便开始与府中管家攀谈起来，闲聊几句后，试探着问，“前几日我见王府收了不少货物，闻着像是田七血竭的气味。却不知王府为何突然收这许多药材？”那简管家是个十分机灵的人物，只道：“那都是小王爷下的令，咱们这些手下人也不清楚。”他再想追问，管家却推脱事忙，匆匆走开。

　　欧阳克见他神色紧张，暗想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不如干脆些坏事做到底。

　　隔着一段距离追上管家，他步履轻盈自然不被察觉。到了僻静无人之处，管家眼前白影微晃，那白衣公子又鬼魅般挡在他身前，不禁要张嘴惊呼，一只手却覆了上来。他刚要退后说话，对方右手却猛然扣住他肩膀用力一扳，喀拉一声卸下了他的臂膀，一声痛喊全给欧阳克捂在了嘴里。

　　他冷汗涔涔地望向欧阳克，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竟还朝他轻轻柔柔地笑了笑：“简管家怎的如此不小心，从高处跌下来受了内伤。你去告诉小王爷，大夫说需要田七，让他赏赐些给你。”说罢又稍稍靠近了些，“若是你往后泄露半句，断的……可就不止是手臂了。”

　　那张笑吟吟的面孔接着离开了，管家只觉得背脊发凉，心想，这样一张俊俏的脸怎地生在如此毒辣的人身上。

　　欧阳克暗中看着他得了小王爷准许的字条，又前去了梁子翁处，原来药材都囤积在那儿。梁子翁守着药材，虽然武功不敌自己，但也不是简管家那般好对付，只得等他出去再说。

　　这一等便等到了入夜，小王爷派人来寻，说是有要事相商，他不得不暂时放下。

　　会上密谈的仍是武穆遗书之事，欧阳克早已厌倦了这些，听得心不在焉，只想着黄蓉与郭靖几时才来。外间忽然有所响动，侯通海立即喝问：“什么人！”

　　只见一位白衣姑娘怯生生探进头来，唤道：“公子师父……”

　　众人齐齐朝欧阳克望来，欧阳克却微惊，那姑娘作白驼山姬人装扮，却是黄蓉。

　　他万万想不到黄蓉竟这么明目张胆地晃进王府来，暗中好笑，面上却作出愧疚之色，只说是白驼山恐怕来了急信，向小王爷请辞。

　　他与黄蓉二人走后，侯通海闷声道：“这白驼山少主武艺高强，恐怕根本无心效忠王爷。”

　　杨康也只是哼了声，对欧阳克愈发讨厌。

　　话说两人快速离开，黄蓉朝身边之人轻笑：“有了这身衣服真是方便，王府那些侍卫对我又恭恭敬敬，真是有趣极啦。”

　　欧阳克贴近她取笑道：“蓉儿如此喜爱这身打扮，莫不是也想做我的弟子？”她耳中一阵痒，连忙避开，却连耳根也红了，嗔道：“我想的可是留着这身行头，以后去你白驼山庄，把你的葡萄美酒全偷个干净！”

　　欧阳克乐道：“我那里多的是百年的窖藏，蓉儿要偷干净可不容易。”

　　黄蓉一听更觉欢喜，脱口而出道：“那等咱们取了药救了人，我就到白驼山庄喝酒去！”

　　欧阳克一愣，脚下便停了。

　　黄蓉奇怪地转过身来，只见他眼中神色复杂，似有许多言语。半晌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玦来，又执起她的手，推进她掌心中。玉玦触手温热，色泽莹润，乃是绝好的材质。

　　他柔声道：“你拿着这块玉，无论何时到我白驼山庄，都以贵宾相待。”

　　黄蓉看着他极慎重的模样，也知道这玉乃是不凡之物。只是欧阳克仍旧痴柔地望着自己，脸上便微微泛了红，忙道：“你可探听到药材的所在了？”

　　欧阳克这才回神，带着她朝梁子翁的住处去了。

　　安放药材的房间外，只有两个青衣童子看守着，黄蓉在暗中探出手，指拈兰花轻巧一弹，两道劲风便使童子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欧阳克低声赞道：“这兰花拂穴手果然不凡。”黄蓉更觉得意。

　　两人进了房中，看药材多种多样，堆得跟小山一般，只有分头在大堆药材中寻找田七、没药、血竭与熊胆。

　　欧阳克瞥见榻上有个暗格，却是大打开着，正有些奇怪，忽然不远处黄蓉一声惊叫，回头只见梁上一条巨蟒正朝黄蓉扑去！

　　黄蓉吓得紧闭了眼，手却挡了个空，睁眼却看到那巨蟒一口咬住了挡在她身前的欧阳克！可蟒蛇仅浅浅咬住他手臂，立即嘶叫一声退开，奇怪之极。

　　黄蓉连忙握住他手臂，那上面被咬出两个血口，迅速染红了白袖。她怒从心起，却猛然间想到这蛇大得古怪，恐怕是有人特意饲养，便凑近嗅了嗅那伤口，果然腥气之中带着一股药味，喜道：“欧阳哥哥，快捉住那条大蛇！”

　　这一声“欧阳哥哥”直叫得他心声荡漾，欧阳克低喝一声“好”，人已上了房梁，可那巨蟒见了他竟然连连后退。

　　欧阳克有些疑惑，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带着样宝贝。他将东西掏出来喊：“接好啦！”便扔给了黄蓉。

　　黄蓉接到那药丸，一嗅之下不禁心惊，前后联想，这恐怕就是白驼山至宝——通犀地龙丸，天下毒物的克星，欧阳克竟想也不想便扔给了她。抬头看他与巨蟒相斗，在梁上轻盈翻飞，身法好看至极。铁扇乘空猛击在巨蟒七寸，那蟒蛇痛嘶一声跌在地上，欧阳克那一击竟叫它的七寸处整个凹了进去，血流不止。

　　黄蓉连忙取了轧药的刀子斩了蛇头，闻得蛇血极为刺鼻，恐怕这药性全在血中，便取了药罐小心乘血，递给欧阳克：“你且看看有毒没有？”

　　欧阳克自小与蛇毒打惯了交道，自是不惧，沾了些尝尝，那蛇血入口辛辣得很，却有一股暖流在舌尖散开，竟是大补之药。

　　黄蓉立即笑开了，“没想到偷药还偷了个大便宜，快些把它全喝了吧！”

　　欧阳克接过药罐，蛇血下肚，全身都热了起来。才刚饮完，黄蓉那边又乘了满满一罐递了过来，见她全没想着自己喝，他心想，以前蓉儿处处帮着郭靖，让那傻小子功夫日日见长，没想到她如今只想着帮我。他身上热，心中也热了。

　　那条巨蟒的血足足装了五罐，他让黄蓉也喝了两罐子，两人腹中都十分饱胀。

　　相视一笑，其中的感情比之白日里街头那一笑，又已进了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