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山河》桉七北

1、第一章

　　深秋已近，凉意渐浓。

　　寒风阵阵，穿过一片寂静的树林，叶子沙沙作响，撒下斑驳的月光。

　　黑暗中，两个猫着身子的背影朝着树林的中央走去，低声碎语在此刻显得十分突兀。

　　“到了没？刀疤子。”一人压着嗓子问道，他穿着一件褐色的褂子，青年模样，有些哆嗦地环顾了四周。

　　刀疤子握紧了手中的铁锹，不耐烦回答同伴：“急什么？就在前面了。”

　　青年放松了口气，刚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扯了刀疤子：“刀疤子，你有没有发现这地方有些......有些阴森？”

　　“废话，咱要去的就是坟地，你以为是你家呀？”

　　青年吞了下口水说：“不是，你没发现好像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吗？这地方感觉有点邪门啊，要不，要不咱俩回去吧？”

　　刀疤脸翻了个白眼，配合他那横贯鼻梁的刀疤，在惨白的月光下更像一只凶神恶煞的鬼了。

　　哆嗦的青年恰巧看到这一幕，惊然松开手，刀疤脸甩下一句“要回，你自己回”，便自顾往前走去。

　　青年想到自己家中还躺在病床上的妹妹，咬了咬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立马跑起来，跟了上去。

　　脚踩枯叶的声音给他带来了一丝丝的安定，他发现刀疤子停了下来。

　　他喘着气看着面前的坟墓，因为没有人打理，坟上长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草，坟前没有任何的祭祀品，只有一块看不清到底写了没写字的木板。

　　大概是太寒酸了，连只蚂蚁似乎都不想光顾。

　　他双手扶着膝盖，疑惑道：“刀疤子，这坟里真的有好东西？”

　　刀疤子眼中闪过狐疑，但人都已经来了，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得两手空空回去？
　　明天那帮人就要来追债了。

　　刀疤子狠狠道：“肯定有！”将铁锹递给青年，抿着嘴给坟墓鞠了一躬，“挖！”

　　青年顿了一下，便也埋头开始挖。

　　不管有没有，他们都只能寄希望于这里有宝贝。
　　……

　　“咚……咚咚……咚咚咚”

　　谢不尘听到一阵东西碰撞的声音，他想要蒙起被子掩盖吵闹的声音，闭着眼睛往前一抓，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想到自己把自己埋起来之前，好像忘记找被子了。

　　算了，还是继续睡吧。

　　但很可惜，那倒霉声音始终不放过他，谢不尘有些烦躁，但还是不想动，躺的有些久，爬起来的难度有点大。

　　过了好一会儿，那恼人的声音终于停歇下来，谢不尘还来不及放下紧皱的眉头，就听见“吱呀”一声，紧接着就被扫了一脸的土。

　　谢不尘很生气，他不就赖个床吗？至于扫他一脸土吗？！

　　他“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挖坟的青年一屁股坐在坟边，一只脚将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土又扫了一些进去，他两手撑在身后，对着刀疤脸道：“刀疤子，看……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话还没说完，他发现刀疤子一脸惊恐地指着前面，然后猛一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于此同时的，还有响彻山林的：

　　“诈尸了！”

　　挖坟青年僵硬着脖子往左扭，然后看到一个衣衫褴褛、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尸体”坐了起来，月光下看不清神色的脸庞上沾着褐色泥土。

　　青年与“尸体”两厢对望，气氛一时有些诡异的尴尬。

　　谢不尘正想发“起床气”，不料，他刚张开嘴，就看到刚与他相看两尴尬的人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貌似，好像，就是被他给吓晕了。

　　谢不尘摸了下鼻子，不是，讲道理，他这被扰清梦的人都还没气晕过去，怎么挖人坟的还有理晕过去？！

　　行吧！你晕你厉害。

　　谢不尘决定也不计较了，他发了会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看了黑漆漆的四周，他摸了下肚子，周边的阴气都被他吃完了。

　　既然醒了，谢不尘也懒得再回去，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自己的墓前站了几分钟，似乎在沉思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即将离开的时候，他颇为惋惜地看了眼自己的“棺材床”，可惜了，上好的梨花木，他这几年睡得还是挺舒服的。

　　一挥有些破旧的道袍，他先是往左移了两步，接着又往右走了一段距离，最后摇了摇头，坚定地往前面走去。

　　半个时辰后，当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坟墓时，谢不尘决定不再和自己过不去。

　　他走到挖坟的青年身边，一掌拍散了青年脸上的“霉气”。

　　青年慢悠悠的睁开眼，他以为自己应该从那场噩梦中醒来时，却发现那个噩梦的主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口气差点还没喘上来。

　　青年以为自己还要晕第二次时，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意，而身上自妹妹生病以来就一直萦绕在四肢百骸的疲倦也随着这股疼意被驱散出身体。

　　他刚想装晕，就听到一道清泠的声音，如山涧清泉，如竹林徐风。

　　“别装死。”

　　青年：“……”

　　“你……是人？”青年半晌才颤巍巍的问道。

　　谢不尘认真思考了一下，回道：“算是吧。”

　　青年撑着自己身体的手臂软了下，差点没再次晕过去，什么叫算是吧？

　　他咳了一声，小心地问：“那……那你怎么会在那坟里？”

　　谢不尘：“这事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你可知这的城隍庙怎么去？”

　　“知……知道。”青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只需先往西走一里路。”他看见那“人”状似听懂地点头，心里的紧张慢慢放了下来。
　　他继续说道：“接下来再往南走三百步，最后在往北走五百步，便是城隍庙了。”

　　谢不尘点了点头：“好的，那请问一下，西边在哪边？”

　　青年：“……”那您还点什么头？

　　他指着一个方向道：“那是西边。”

　　谢不尘恍然，道了声谢，然后再次虚心求教：“这南是？”

　　青年又向右指了指，然后又往后指着说：“那是北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把他吓晕过去的“尸体”直愣愣地望着东边去了。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那是东边。不如我带你过去吧。”话刚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但很显然谢不尘很高兴，他觉得这个人虽然抄了自己的坟，但人还是不错的。他从自己唯一一个还算完整的口袋里掏了一张黄符递给青年。

　　“你不久之后会有一灾，此黄符可助你避过此祸。”

　　刹一听到，青年觉得自己被人耍了，但看到那“人”一身乞丐装，看着就比他还倒霉，一时心里有些软。

　　他接过黄符，似乎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一个比他还“惨”的人计较，于是便恢复了自己平日唠叨的性子。

　　“我叫李元年，你叫什么？”

　　“谢不尘。”

　　“你去城隍庙是去找人吗？亲人还是朋友？唉，这年头天天都打仗，幸好咱们这是燕大帅管着……”

　　“……”

　　谢不尘一路沉默听着，从李元年的话里了解到：如今是民国十三年，距他把自己给埋起来时正好是十年。

　　棺中无岁月，人间已十年。

　　这十年里，依旧战乱频繁，末代皇帝复辟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军阀割据，他们这一片依旧是由燕家所掌管，只不过十年前他师父还在世时，燕家老爷子是掌舵人。如今，燕家老爷子在不久前归西，这燕家的权力却是落到了燕老爷子最疼爱的嫡孙子的手上。

　　“到了。”不知不觉，李元年带着谢不尘到达了城隍庙。

　　他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和谢不尘的谈话，虽然这一路都是他在讲，谢不尘在听，但他真的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一人养大妹妹的他既当爹又当娘，这一不注意就总爱多说话，唯一的听众妹妹前几日又生病了，他可算把这几日累积的话都给说出来了。

　　话刚说完，李元年看向谢不尘，此时天色熹微，隐约地能瞧见些许光亮。李元年这才发现谢不尘长得十分好看。

　　白皙的面容上虽然沾了些许泥土，却丝毫不显狼狈。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人好看到晨光夕景都为之失色。

　　谢不尘看着眼前的庙宇，庙外有着许多枯枝落叶，蛛网灰尘让整个城隍庙稍显破败，但这的确是谢不尘十年前离开时的庙宇。

　　他垂下眼皮，对着李元年道：“多谢相助，赶快回去吧，你妹妹该等急了。”

　　李元年点头应好，然后突然一惊，他虽然有时候容易嘴瓢，但从不在外谈论自己妹妹的事情。

　　谢不尘是如何知道的？

　　他隔着衣服捏了下黄符，莫不是算出来的？

　　他想询问，但谢不尘已经离开了，看到他步入庙宇的那一刻，李元年有一种谢不尘与那庙宇融为一体的错觉。

　　他摇摇头，想着自己出来已经够久了，他一时有些担心还在生病的妹妹，于是，转身朝着燕家镇的方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