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海不快乐》猪十二娘

2、这姑娘身手不错

　　四年后，云南思茅机场。

　　冯依依坐在离玻璃幕墙最近的座位上，看着零零星星赶到登机口的人，他们没有焦灼的神情，悠闲得拿着手机东望望西看看。

　　这座西部城市机场很小，从安检到登机口也就十几分钟，不像上海的浦东机场那般热闹，处处弥漫着生怕错过航班的紧张气氛。

　　眼看着登机时间已经过了15分钟，也没听见提醒乘客安心等待的播报声音。

　　“请问还要等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走向登机口，问工作人员。

　　“半小时。”那位工作人员头也不抬答道，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冯依依已经没什么心思继续翻看手里的那本书了，看来看去还是那一页：“永远对生活保持对初恋的态度。”

　　对初恋的态度？埋藏在内心深处，不去触碰？

　　在中国西部到处乱窜的这几年，每一天睁开眼想的就是怎么更深入地挖掘新闻素材，通过曝光那些身在社会底层却不忘奋斗的励志故事来激发更多的正能量。

　　如果注定贫穷一辈子，那就一辈子跟贫穷死磕。很多挣扎在温饱和小康之间的年轻人这样告诉过冯依依。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她听到的是金融街的风云变幻，金钱在精英操盘手里就是一堆数字而已，股市跌跌落落，巨头踉踉跄跄。

　　而在那些贫困落后的西部乡镇和村落，攒在手里的留有汗渍的十元钞票，也许就是一家人全天的收入。贫富差距的悬殊，平时听听笑笑也就罢了，可是当现实就在眼前，她依旧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撼。

　　“冯依依，你今天的选择会让你后悔一辈子，那个小白脸根本没有能力给你幸福。”这是林雨送她去美国的时候说的话。

　　“冯，我已经申请去中东当实习医生了，我很兴奋，终于可以做有意义的事了！”这是Monkey去索马里前说的话。

　　房东的儿子Monkey从小在美国长大，中文不是很利索。冯依依站到房东阿姨的身后，听她千叮咛万嘱咐，先是一阵捶打，再是拥抱抹泪。Monkey就在那傻笑，不停地点头。

　　“小冯，你真的不打算留在美国继续深造吗？放弃读研的机会不会后悔吗？”这是房东阿姨送她回中国的时候说的话。

　　……机场有太多的离别故事。

　　冯依依回想起那些曾经让她触动灵魂的离和别，怎么还有心思静心看书？往事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她深呼一口气，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太好了，要等的飞机终于停靠了。

　　下午一点，天色昏暗起来。

　　玻璃幕墙外，拉着行李箱的一拨又一拨从长廊里走出来，看来旅游的居多，都戴着统一的遮阳帽。

　　他们只看到这里最美好的地方，却没有真正了解这里贫瘠的一面……

　　就在职业病又犯的当口，她瞄见了两个年轻男人，一个穿着白色衬衫，一个穿着黑色T恤，戴着墨镜，边走边聊，转眼就留下遐想的背影。

　　怎么可能是他？！花痴病又犯了。冯依依愣了一下，拖着箱子去了洗手间。

　　“高飞，你有没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非也非也，不是看，是在欣赏！咱俩这么帅，被人看几眼也是应该的，你得适应，哈哈……”
　　“自恋狂！”白子伦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没有出现他想象的情况。

　　“我说白少，你为啥大老远跑这选食材？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个小地方？你看都没有直达去上海的飞机，难道你看上这里的哪位姑娘了？呵呵……”

　　高飞反手捏捏自己的肩膀，酸疼得很，那些大包小包的纯天然食材着实不轻啊，幸好镇上有个快递店，总算安心了。

　　白子伦微微怔了怔，随即认真地说：“寻找上等的绿色食材，做出更美味的佳肴，是我们白色记忆存在的价值。越是贫穷的地方，越需要美食的安慰。而且，也正好做了公益。”

　　“也是，山沟沟里穷的很，购买他们的特产的确算是做好事了。”高飞突然紧张起来，拿起手机，点开里面的待办清单，“白少，时间真的很宝贵，一堆事等着你。淮海路的旗舰店开业典礼需要你出面，徽城的酒店老板想约你去做一次讲座，另外出版社也在催稿，哎，头大。”

　　白子伦脑袋闪过一串计划，迅速做了排列，哪些是重要紧急的事情他非常清楚，所以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再加一条，旗舰店开业后，每年抽取10%利润资助一下这里的贫困大学生。”

　　“……那您先资助我吧，我要上大学！”

　　“你确定？”白子伦嘴角上扬。

　　“算了算了，我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安心做你的经纪人比较靠谱。微博粉丝快破1000万了，后面还有电视台的邀约要谈。白少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终得善果啊！”

　　“你确定是善果？”

　　“难道是恶果？后果？结果？苹果？还有什么果？哈哈……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白子伦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这兄弟就是有能让他开怀大笑的本事。无论是在那个黑暗潮湿的牢房里，还是在重获自由努力奋斗的魔都。

　　他，是他这辈子要感谢的兄弟。她，是他这辈子要惦念的女人。一个在身边，随处可见；一个在身后，刚刚错过。

　　*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大雨说来就来，顷刻间电闪雷鸣，刚刚下机的那些游客迅速折了回来，小小的机场瞬间热闹起来。

　　“幸好安全落地了，这雷好吓人！”

　　“是啊是啊，阿弥陀佛，平平安安就是福。”

　　“……”

　　大家唏嘘一片，感谢天感谢地，除了那些着急赶往上海的男男女女。果不其然，熟悉的机场播报声来了。

　　“各位旅客，因天气骤变，本次飞往上海的航班HK2528临时取消，请大家稍等片刻，我们会尽快安排补班航线。”

　　“临时取消？！怎么会这样！那什么时候可以飞？”起先那位一直站在登机口询问登机时间的中年男人情绪有点激动。

　　“这位先生您先别着急，我们机组已经在协调安排了。”航空公司的一位空姐礼貌地安慰道。

　　“我能不着急吗！我爸还躺在医院呢！你们必须想办法让我今天晚上赶到上海！”

　　“真的很抱歉，但是天气原因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必须为所有人员安全考虑。”

　　“别给我废话，就告诉我，什么时候能飞！这个机场不行，你们派车送我去昆明机场！”那男人越来越激动，瞪红了眼，捏紧了拳头，情绪很不稳定。

　　“这……您让我为难了……”空姐明显感受到紧张局促，又不好正面发生冲突，只能一味说着抱歉。随后拿起对讲机听着什么，点点头，举起喇叭，“刚刚接到通知，我们航空公司会为大家安排好住宿和晚饭，明天一早再出发，感谢理解。”

　　“理解个P啊！”中年男人一个跨步过去抢了喇叭，往地上一摔，推搡起来，“我爸如果走了，谁理解我！”

　　“先生请你冷静点！别动手啊！”空姐惊讶起来，很是生气。

　　在中年男人准备再次挥拳相向时，一个轻巧的身影窜了上去，随便一个反手握就钳制住他的拳头，动作敏捷，不留任何反击的余地。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对女人动粗？”不是冯依依又是谁！这女人……

　　“你放手！跟你没关系！”中年男人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弱不禁风多管闲事的女子竟然还会武功，本就心情烦躁，这会更是火冒三丈，那么多人围观，面子怎么过得去？

　　“臭丫头，别多管闲事啊，我今天必须要回上海！”那男人青筋暴起，瞪着冯依依，转瞬又痛苦地拧眉，拳头又被弹了回去，撞到了工作台。

　　“我说这位先生，您怎么这么拧巴呢？您这样闹，飞机就能起飞了吗？您的父亲就能转危为安了吗？跟工作人员置气动粗解决不了问题的。”冯依依掏出一张纸巾给他，很明显，中年男人情绪开始崩溃了，低声抽泣起来。

　　“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假如……我爸走了，最后一面都……”中年男人越想越伤心，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冯依依安静地看着他，失去至亲的心情她比谁都了解，生命临了的时候无法陪在亲人左右，更是一种挖心的痛楚。久违的泪水，因为身边陌生男人的痛苦表达，一滴滴落了下来……

　　围观的旅客一边看着蹲在地上喃喃自语的中年男人，一边看着站在身旁默默无语的漂亮女生，傻了眼，不就是取消航班吗？怎么哭成这样？

　　突然，一阵清脆响亮的手机铃声传来，中年男人看了看手机屏幕，擦干眼泪，轻轻嗓音，接起电话。

　　“啊？我爸怎么了？……啊？手术成功了！……太好了！太好了！谢谢您，大表哥！”中年男人瞬间精神抖擞，眼睛发亮，高兴地对着手机话筒点头哈腰。

　　“我爸没事了！我爸没事了！呵呵……”中年男人朝冯依依大笑道，完全忘记刚刚这丫头给他的一记拳头，又转身对着空姐连说对不起。

　　“没事就好，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冯依依微笑着说。

　　“那请大家随我一起去办酒店入住手续吧，机长说了，明天早上八点再飞上海。”空姐终于石头落地，赶紧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冯依依拉起行李箱，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

　　“白少，这姑娘身手不错，估计在你我之上，我喜欢！”高飞兴奋地摘下鸭舌帽点点头表示很欣赏。

　　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他陪着白子伦在机场的咖啡馆看了会书，困得要死，没想到外面动静那么大，更没想到一向淡漠的白子伦竟也站了起来。

　　“不行。”白子伦紧紧地捏住拳头，扯了扯领口，呆呆地望向那个熟悉的背影，低沉地回答。
　　“……不行？什么意思？”高飞懵了一下，正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白子伦已经快步跟去酒店方向了。

　　终于找到她了，这么多年，她的一笑一哭，还是那样牵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