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海不快乐》猪十二娘

11、初出茅庐

　　说到卢卡斯大酒店，虽然名字比较洋气，内里装修非常古色古香，保留了三十年代上海弄堂的风格，包厢里很多旧物也是价值连城，一把纸扇，一盒胭脂，一把不能上膛的枪，都颇具有文化底蕴。

　　酒店一楼二楼是餐厅，三楼四楼是宾馆，五楼六楼是KTV，也算是一家有点历史年头的综合性酒店。听说老板年轻的时候在上海滩也是玩过刀枪的人，虽然左腿瘸了，但随行的保镖各个威猛彪悍，气场十足。

　　那日上班，黄永德趁着上午工作餐的时间跟白子伦讲了很多卢卡斯大酒店的故事。提到酒店的老板，他更是双眼圆睁，口吐飞沫，感觉自己就是当年陪他闯荡江湖的马仔，一副不打不相识的惆怅表情。

　　“哎，年纪大了，只能掌勺不能动刀动枪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师傅，您还拿过枪？”

　　“……你这小子，声音小点，好汉不提当年勇啊！”黄永德一声叹息，呲着牙顺手拔掉鬓角的一根白发。

　　“那咱老板平时经常过来吗？”白子伦自感刚才的语气伤了师傅的面子，赶紧转换话题。

　　“怎么可能？这酒店也就是他众多产业的一小块，闲来没事过来陪他老爹唠唠嗑，吃顿孝顺饭罢了，不过每年春节前倒是雷打不动要来和员工们聚聚的。”

　　“他老爹在这？！”

　　“可不是，吴总现如今家大业大，那也是吴老爷子当年积的功德修来的，不然早被人砍死在江边了……”

　　“咳……咳……”黄永德背后凉嗖一片，一口水差点呛死他，难怪都说背后嚼人舌根要遭天谴，这张嘴早晚要害死自己，不然怎么混了几十年还是副厨？！

　　“永德啊，这垃圾桶里今天怎么这么多剩菜剩饭？”说话的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头，满头银发，微微驼起的背将那灰蓝色的棉麻白袍撑得空荡荡，语气倒是十分亲切。

　　“这帮臭小子，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吗？哪天饿个三五天才知道粮食的珍贵，我一会好好批评他们！”黄永德赶紧站起来，笑嘻嘻看着眼前的老头。其实心里何尝不想把饭菜也倒了，每天一样的大白菜，一样的土豆片，也是吃腻了。

　　“这小孩哪里冒出来的？新来的？”老头眼神一瞟，挺有兴趣地看着已经光盘的白子伦。

　　“白子伦，还不起来跟总厨打招呼！”

　　总厨？真是人不可貌相，酒不可斗量啊。

　　“总厨您好，我是新来打荷的白子伦，黄师傅的徒弟。”这就完了，这自我介绍也太简单了，说好的八面玲珑呢？看来大伯白长树教的都是纸上谈兵啊！

　　“白……白子伦？这名字起得好，模样也俊。”总厨看起来心情不错，也不再追究那一桶浪费的粮食了。

　　“谁说不是呢？这么有文化的名字，他们这一代农村孩子比较少的。这小子悟性高，厨艺也是无师自通，切菜水平快赶上我了，挺好挺好……”黄永德难得人前这样夸奖一个人，白子伦也是打小第一次被人这样夸奖过，两人都有点别扭，站在那拘谨地看着总厨老儿。

　　“那要好好培养，厨艺也没什么高深之处，多看多练，够勤奋就行。永德啊，你也是拿刀的人，讲话注意一些，别带坏年轻人。”总厨老头儿淡淡地看向一旁的黄永德，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大厅走去。

　　“看见没，这就是吴总他老爹，也是我们卢卡斯大酒店的总厨，七十多岁了还在奋斗，闲不住的人啊……”黄永德把盘子往左边一推，示意白子伦一起收拾好，再怎么着师傅的架子还是要的，就算刚刚被熊了一顿。

　　“活到老，学到老，吴总老爹果然与众不同。”白子伦快速把两个盘子叠在一起，然后把筷子扔进桌边的收纳箱，看向吴老总厨的身影郑重其事地说道。

　　“走吧，为师现在就去培养你！”黄永德抹了抹嘴，喝了一口水，突然想通了一般，拍拍白子伦的肩膀，就往厨房走去。

　　*

　　一连好几天，白子伦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下午两点多其他厨师都出去溜达了，他还得被留下来打扫厨房，师傅说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可这筋骨任他再怎么年轻，也扛不住陀螺一般的劳累。

　　更何况，他都好几天没找冯依依聊聊天了，也就前天晚上传菜的楼梯间碰见过，她正替二楼【落雪厅】催问剁椒鱼头的进度。

　　冯依依站在楼梯的转角处，一脸惊愕，幸亏反应快，不然又得体会鱼腥湿体众人避之的遭遇。端着一盆刚杀的鱼头急匆匆下楼的不是别人，正是好几天没见的白子伦。先是一阵尴尬，两人都愣了一下，说好回去之后要打电话的，冯依依潜意识里关注了好几日寝室里电话的响动。哪知眼前的男生压根就没有机会电话于她，好不容易找了落脚地，还在被师傅“好好培养”的阶段。

　　“你还习惯吗？上次撞疼的地方好了吗？”冯依依毕竟是大方的，先开口问。

　　“好多了，你看端盆这么重的鱼头都没问题，也习惯了。”白子伦耳根泛红，不是很想见到她吗？怎么这会见到了又想快速逃离呢？难道是这身鱼腥味实在让自己有点难堪，哪个女孩不喜欢干干净净朝气蓬勃的男神形象？

　　“习惯就好，加油！”这姑娘就是天生打鸡血的，对自己对同学对朋友一向如此。

　　就这三两句话，两人一上一下各自忙去了。一句“加油”的确管用，这不白子伦再怎么累也没抱怨过，总以为天道会酬勤。

　　“那个新来的小白脸，被黄师傅忽悠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还想追高材生呢。”

　　“就那个兼职大学生？长得的确很漂亮，也有气质，一看就是好女孩，怎么会瞧上一个打荷的？封神榜吧。”

　　“估计是被黄师傅洗脑了，整天待在厨房里，切切菜扫扫地杀杀鱼，也没正经教他厨艺，要废了……”

　　那天下班很晚，白子伦拖着疲倦的身体准备开门，就听见房间里几个同事在八卦。卢卡斯大酒店的厨师本来是住在附近的单身公寓的，因为拆迁只好搬到了隔壁一个小区，两室两厅的房子，大概八十多平米，中间用石膏板隔成了五个房间。白子伦是后面来的新人，理所应当住的最小的一个隔间，靠近卫生间倒也方便。

　　打上海麻将，抽上海牌香烟，这四个室友样样精通。按照他们的话说，白天已经累成狗了，难道回来还要折腾自己的精神世界？挣点钱，回家造房娶妻，正常不过了。

　　不过，白子伦不想做一个正常的厨师，他渴望出人头地，也相信努力肯定有回报，何况现在的职业也是他从小喜爱的。既然选择了，就死磕到底，哪有随随便便的成功？他打开台灯，拿出一本厚厚的食谱和笔记本，靠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着记着。偶尔，脑海里闪现她的微笑，竟忘记了时间。

　　如果他们的距离有一万步，那么现在最起码已经往前一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