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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败家写手是后妈 ...


  •   这场雪,由下午一点开始,断断续续下了大半天,直至现在仍未停息。

      潘妍坐公交车回家,精神恍惚之中,错过了家门口的那一站。她在下一站匆匆下车,掉头向回走。

      脚踩在新雪之中,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会说话的影子一般紧紧相随。这个夜里,环卫工人们大概又要加班加点地扫路清雪了。

      潘妍正想着,一位身着橙色马甲的老大爷扛着大雪锨,躯干佝偻着,从她的身边经过。

      劣质的烟草味道呛得她阵阵咳嗽,她看见一点暗红的烟头明明灭灭,龟裂的皮肤从老人那露指手套中裸露出来,如同阳光曝晒之后的松树皮。

      人至暮年,仍要为一千多元早出晚归、流汗出力。在尘沙中常驻,于风雨中穿行。

      为什么这些人就要每日忙碌、疲于奔命,而另外一些人就可以躺在金砖上醉生梦死呢?难道就是因为他们会投胎吗?

      潘妍从来就不是愤怒的小青年,可是刚刚回绝了躺在金山上的生活,她已经无法保持一颗平常心。

      孔文恽被她拒绝之后,大概会很快物色另一位女伴。也许是他的女员工,他的女客户,或者是下一个家庭教师。那么,她们凭什么就可以获得超出自身价值的财富呢?

      也许在孔文恽那类人的眼中,她们青春的气息,年轻的身体便是最好的资源。可是这让那些一直辛苦本分、勤恳劳动的人们怎么办?他们的心里该怎么平衡呢?

      走在风雪里,潘妍的脸上糊了一层雪花,它们与泪水混合在一起,眼睛下方又刺又痒。

      她将手伸入口袋,寻找纸巾,手指不小心触到那六百元钱,被纸币的一角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一下子悲愤起来,迅速掏出那小叠钱,狠狠撕成十二片,一扬手将它们洒向空中。

      粉红色的纸片随风翻腾,绕着她盘旋,她仅享受了半分钟的疯狂恣意,理智就重新占领高地。

      “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潘妍泪流满面地痛骂自己,然后奋力向空中飘荡的半截人民币抓去。

      经过一番努力,她已经捡回来九张,有两张早已飞远,无法收回,她只能盯着眼前这一片。西北风卷着钱起起伏伏,她像是疯魔了一般,追在它后面。

      突然,那半张粉红色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雪中。

      潘妍扑过去,路面湿滑,她跌了一跤,跪着滑到钱边。直到近处她才看清,一只毛茸茸的脚踩在钱上,白色的皮毛与雪花混为一体。

      她顺着这条腿向上看去,一张熟悉的狗脸对着她,歪着头、吐着舌,呼哧呼哧地笑得灿烂无比。

      邢藩摘下黑色口罩,将潘妍拉起来,顺手拾起灯泡脚下的东西。

      潘妍转过头去擦脸,邢藩碰碰她的手臂,将钱递给她。

      潘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接过钱后依然低着头。

      “咱们作为祖国的大好青年,不能那么计较物质得失。你看看你,为了一百块钱,还是半截的,就哭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丢了下半生的幸福呢。”

      这段道路的两侧是公园和广场,没有商铺可以进去休息。邢藩找了一张路边的长椅,将手臂笔直横在雪里,稳稳一挥,便扫出两个人的座位,入座之后便向潘妍浇灌掺杂了他奇怪臆想的毒鸡汤。

      “你懂个豌豆呀!”潘妍忍不住对他恶语相向,随后便心生悔意,自己实在不该将火发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她还没来得及道歉,邢藩便夸张地向傻狗子吐苦水:“灯泡你听,瓜姨她辱骂我。”

      “瞧把你出息的,都学会向狗狗告状了。”潘妍盯着自己的鞋尖:“对不起,我不该故意冲你发火。我只是心情很差,不小心发泄一下,谁知道我说得这么隐晦,还是被你听出来了。”

      “哦,你这是怪我领悟力高超,英语水平高达幼儿园六级水平喽?”邢藩乐呵呵地夸赞自己:“你的心情有多差?比我上次在公园里见到你那次还差吗?”

      “上次是无助,而这次是屈辱和不甘。”潘妍努力斟酌着用词:“具体内容就不提了,反正你也是一个不计较物质得失的人,说了你也不会理解。

      邢藩慢悠悠地反驳她:“谁说我不理解?谁说我不计较?我刚刚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把事情放在我自己身上,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为了套我的话,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潘妍无精打采的吐槽他。

      “你爱钱吗?”她问道。

      “当然爱啊,没有物质基础,哪来的上层建筑?”邢藩回答得慷慨激昂,颇像授课时的政治老师。

      “今天,有人暗示我,会为我提供优渥的生活。如果我答应他,大概可以灰溜溜地住进四百平方米的别墅,偷偷摸摸地戴五万块的手镯,提心吊胆地背十万块的包包。结果我拒绝了这一切。”

      “你为什么拒绝呢?因为你的胆子小吗?不敢偷偷摸摸?”邢藩欠揍地明知故问。

      “虽然我想要钱,可是我更想要脸呀!”潘妍憋了一个晚上,终于可以大声吼出这句话。她用尽全力大喊出声,随即委屈得无以复加,哭出声来,心脏一揪一揪地疼。

      灯泡被她吓得“嗷呜”一声,一头扎进邢藩的怀里。

      邢藩轻手轻脚地将灯泡抱起来,放在腿上,抚摸狗头。四五十斤的狗子在他的膝上坐得甚是安稳。

      “瓜姨你很理智嘛,毕竟钱没了可以再赚,脸没了可不好再贴回来。你自己已经做出决定了,那还纠结什么?”他拍了拍潘妍的头,好似鼓励一般:“你刚刚那么凶,把我们灯泡吓流产了可怎么办?”

      潘妍正哭得伤心,没力气管他用刚刚摸过狗的手来拍她的头这件事,可是听到他的后半句话,突然眼前一黑。

      可恶的阿瓜!潘妍在心中哀诉不已,人家正在伤心,还要分心去处理这家伙的风流韵事。

      “灯泡果然是怀孕了吗?真是对不起。”她抽抽噎噎地努力挤出回应:“那需要我们负责吗?我一回家,就和阿瓜它妈说。”

      邢藩僵硬地转过脸盯着她,看得她如芒刺背一般难受。

      “你说什么?”他慢吞吞地开口:“难道你们阿瓜也……我的天,这是什么?”

      他突然看向潘妍的背后,潘妍连忙回头,只见一圈七彩斑斓的东西套在一团黑影上,贴着地面不急不缓地飘来,仿佛是长辈们家中的装修材料成了精。

      来者走近,潘妍有点不太敢确定:“阿瓜?”

      牵引绳另一端的人摘下羽绒服的帽子:“你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赏雪景,也不怕冷。”

      凌汀抬手看看表:“今天回来的时间要比往日早,你出什么事了?”

      潘妍站起身,一把拉住她:“我的事过会再说,你之前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灯泡已经怀小狗了。阿瓜作的孽呀,你说可怎么办?”

      凌汀推开她,走到灯泡身边,无视其主人警惕的眼神,将手伸向灯泡的腹部。

      灯泡真是一只将憨傻气质发挥到极致的小狗,它纹丝不动,任由凌汀触碰它的肚皮。

      “这个小灯泡怀孕多长时间了?我觉着应该没有几天吧,对不对?”凌汀收回手之后显然松一口气,向邢藩提问之时镇定如常。

      “哦,佩服佩服,只有十几天而已,懂行的人判断应该是有小狗了,过几天带它去医院确认一下。”邢藩不吝赞赏,随后向潘妍抛来一个揶揄的微笑。

      凌汀站直身体:“咱们阿瓜已经绝育两个月了,你怎么不问清楚就跑来吓我?”

      “我……”潘妍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一门心思认准是阿瓜做了坏事。

      “你刚才明明……”她病急乱投医,指向邢藩。

      “我可没说是阿瓜,也没要你负责。”邢藩举手辩白:“前一阵子,我一眼没看住,灯泡就和一只哈士奇勾搭上了。都是孽缘啊,我好后悔。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你就自动自觉地沉浸在加害者的角色中,一会要道歉,一会要赔偿,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你今天是怎么了,智商喂阿瓜了吗?好反常啊你。”凌汀皱着眉,狐疑道。

      “哎,一句话说不清楚,回去再说。阿瓜别腻歪了,咱们走。”

      潘妍惊异地发现,阿瓜对灯泡的痴迷同两个月之前相比,没有任何消减,还是那么温柔缱绻,看得她阵阵嫉妒。

      连小狗们之间都存在着真爱,虽然瓜公公这种单箭头的爱恋早已注定将以悲剧收场,可是看到它这么义无反顾的样子,潘妍还是莫名其妙地感动。

      “哎,这个项圈不错,我刚刚就想问,这是在哪里买的?”邢藩也站起身来,打算回去,突然看中了阿瓜脖子上那个魔性的项圈。

      “什么品味呀你,非得亮瞎其它小狗的狗眼吗?”潘妍忍不住批判他的审美:“小汀子你也是,什么时候改走这种田园土豪路线了?”

      凌汀敷衍地笑了一下,没理她,拿出手机不知在翻看什么。

      “你真是缺少生活经验啊,瓜姨。”邢藩跳出来科普:“夜晚遛狗,惹眼醒目最重要,一是为了让怕狗之人有个心理准备,二是当狗挣脱牵引之后方便抓捕。就像这种雪天,如果放开灯泡的绳子,我根本看不清它在哪里。”

      “半年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灯泡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呀?”潘妍看看灯泡的背包,又想起了里面的小本子,再看看邢藩,心中突然有些暖。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敢把钱放在它的包里了。”邢藩指着自己的口袋,满是遗憾。

      潘妍正打算表扬他这种自力更生的行为,包里手机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凌汀扬扬手机对她说:“项圈的购物链接已经发给你了。”

      “啊?你发给我干吗?”

      “你再转给你灯哥。”凌汀摇了摇头:“这么显而易见的操作你都领会不到。”

      潘妍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比平日里迟钝许多,不仅思维凝固,手指也冻得僵硬无比。她哆哆嗦嗦地将连接发给邢藩,然后同凌汀一起,将沉迷美色的阿瓜拖回家中。

      “说吧,怎么了?看看你的眼睛,肿得像林黛玉刚进贾府那会似的,刚刚在外面我都没看出来。”凌汀扔过来一条热毛巾,自己手捧一杯牛奶,好似访谈节目的主持人一样,坐在潘妍的对面。

      “你头发上怎么有白色的东西,雪还没化吗?”她突然倾过身来仔细查看,随后从潘妍头上捏下来几根白色的狗毛。

      “孔文恽今天暗示我,要包养我。”潘妍话一出口,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你那个学生的家长?果然钱多人傻。他没料到你会拒绝他吧。”凌汀只听了一句话,便推论出结局,潘妍由衷地感激她信任自己。

      “是啊,毕竟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来说,他已经算是比较养眼的类型了。在今天之前,我一度认为他还挺帅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凌汀突然神秘地凑过来:“假如他真心实意地爱上你,你会答应他的追求吗?”

      “我也不知道。”潘妍迷茫地想象着:“虽然他有妻有女,但是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我其实不太清楚我的道德底线是否牢固,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重顾虑了,他不该用钱来羞辱我的。”

      “你知道吗,小汀子,我在钱这方面自卑得简直有些病态。之前和钟启行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向他要过礼物,因为我无法承担礼尚往来。生活中缺钱的时候,我不得已向他借钱,从来都没有拖过一个月以上,因为我怕他看轻我。”

      “是啊,住在我家里,还坚持把房租一分不差地按月打到我的卡里。”凌汀凉凉地说:“我都不敢告诉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我收好朋友的房租,估计会冲过来打断我的腿。”

      潘妍自嘲地笑笑:“哈哈,你别怪我拖累你,这是我的缺钱后遗症。我中考后成绩还不错,然后我开开心心地去向我爸妈要学费。我妈是谁?多鸡贼呀,提前带着我弟外出旅游了,我扑了一个空。只好去找我爸,然后他明确地拒绝我,认为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该去找他要钱。”

      “你那会不是才十六岁吗?”

      “对呀,可能是他连自己女儿的年纪都记不清了吧,我对他说我要上学,没办法养活自己。他对我说,‘那你看看那些妓女、二奶们是怎么生活的’。”

      凌汀将牛奶杯重重砸在茶几上:“他还算是个人吗?对自己的女儿说这种话!”

      “我也奇怪呢,有时候我怀疑,莫非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们是亲生父女。”潘妍再次回忆这段苦不堪言的回忆,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

      “我当时怎么哭着求他都没有用,最后还是我外公外婆拿出他们的养老钱来供我上学。我倒是不用去做那些污七八糟事情,但是我爸的那句话,我到死都不会忘记。我当时走出他家,一边哭一边告诉自己,哪怕是饿死,我也不会那么做。”

      “于是今天孔文恽这话,算是触碰到你的雷区了?”凌汀用手托着下巴,歪在沙发上。

      “对呀,所以我以后再也不会去见他和孔之焕了。”潘妍想起孔之焕,又有些不舍,痛苦地低下头。

      “小汀子,你说为什么别人遇见的霸道总裁都是既温柔又深情、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的花美男。而我这个根本就想去不了解我,是个一心只想着包养我的人渣?”

      “大概是书写你人生剧本的写手有问题,浪漫细胞都死光了。”凌汀毫不犹豫地给了那个写手一个巨大的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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