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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

  •   陈湘的黑色奥迪在前后警车的护卫下飞驰在宽阔的大道上。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卢坤那个案子尤其让他心烦。念渝已经知道了结果,那天他回家便发现她兔子一样红着眼睛,见了他也反常地没有打招呼,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念渝尚且如此,无香的反应就更是让他不安。可是即便心中挂念,身份所限他却也不好再去打听她的状况——总不成闹个满城风雨。
      正思量间,车子猛地刹车,自己的身体大力前冲,忙伸出手扶住。正待发作,却见前面的警车也停了下来,正在有所吵嚷。他不愿意扰民,进出都不戒严清道,只是前后两辆警车护卫。有时候便会遇到有人拦路喊冤。陈湘看一眼便继续靠在后座上阖眼休息,留给警卫们去处理。可是耳边却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叫喊声:“我要见陈院长!”那声音让他睫毛一颤。他叫小朱:“你去,把那个女孩子带上车来。”
      “院长!”小朱惊愕。
      “去吧!”陈湘简单的吩咐,不再解释。
      小朱走到警卫那里传达了陈湘的话,在一片惊疑中将无香带上了车。

      陈湘看见无香,微微点一点头,继续闭目养神,无香知道他不愿意当着别人谈,便沉默地坐车。小朱和司机心中充满了好奇,却谁也不敢表现出来,各自一副岿然如山的庄重模样。一片沉寂中各怀心事。

      陈湘的办公室很大,正对着宽阔的长安街。略侧过身子,可以看到故宫的飞檐斗拱,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寂寞地昭示着人间极致的富贵繁华。天气好的话远眺还能看到北海的白塔,在湛蓝的天空和几缕疏淡白云的映衬下,有出世的宁静安逸。
      办公室的陈设和家里一样简单,棕红色的办公桌,浅咖啡色的皮沙发,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墙上挂着的朴素国画是张大千的真迹,架子上陈列着几样各国珍奇,地上铺的柔软地毯亦是最好的真丝织就。
      陈湘示意无香在沙发上落座,自己做到她的对面。小朱见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卢坤的案子,但是抱歉这件事情我帮不上忙。”陈湘开门见山。
      “陈院长,他罪不致死!”无香哀求。
      “司法独立,我怎么可以人为干涉?”陈湘说得义正词严,“更何况我看了他的案卷,死刑并不为过。激愤杀人的话,一枪还可以说得过去,六枪那就是手段残忍了。”
      “残忍?”无香轻笑,她转过脸露出脸颊的伤痕。虽然过了好几个月,伤口依然鲜红。无香的皮肤愈合能力很强,只是当初被Thomas死命一拉肌肉外翻,因此表面兀自凹凸不平。好在不是很长,垂下头发可以掩住大半。“这便是他给我的警告。”
      陈湘看了心中一抽,握紧了拳头。
      “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长安会的人都不肯出庭作证,但是Thomas对待他们的手段,只能用令人发指来形容。”无香的声音因为仇恨而颤抖,“如果不是害怕叶家的势力,Thomas估计早就被大家分尸了。”
      陈湘转过脸,不肯与无香对视:“国有国法!”
      “陈院长,我求您了!”无香扑通一声跪在陈湘的面前。他一下慌了手脚,赶紧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无香再也忍耐不住,肩膀抽搐:“爸,我求您了!”
      陈湘如五雷轰顶,定在了那里,许久才问:“你妈妈告诉你了?”
      无香抬头看着陈湘,脸上是巨大的悲痛。妈妈急急地打电话给她警告她,结果说漏了嘴。这个抛弃自己抛弃妈妈的薄情男人,自己却要仗着这丝血脉认了他,好求他开恩。不是不愤怒,不是不屈辱的。这些年养父的冷落母亲的怯懦,原来根源都在这里!如果不是为了卢坤,自己宁愿一辈子也不再看他一眼!
      陈湘呆呆地看着无香因为悲恸而扭曲的脸,心里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茫然。虽然自己一直努力将岳红君遗忘,但是年纪越大越会缅怀从前。有时候梦见自己见到岳红君,红君不怪他。在梦里竟然也会觉得轻松欢喜。醒来了又有些怅然。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眉宇间像红君,性格中的倔强和决绝却是活脱脱随了自己。想起那天在家里聊天,很容易的发觉她不太愿意提及爸爸和妹妹,那时候便猜到这个女孩子恐怕并不讨父母欢喜。念渝是温室里的花,无香便是墙角边的草。无香的一声“爸”直击他内心隐藏最深处的柔软。
      便是这样,我才更要为你的一生打算!陈湘想着。
      “你知道了也好。这些年我对不住你,日后会好好照顾你。”陈湘柔声道,“卢坤的事情你不要再管,年轻人都是这样,等你大了就会知道人一辈子不是靠感情活着的。”
      无香收了眼泪站起身来,似有所悟:“你觉得他死了才对我好?”
      “他是否会死由法律决定……”
      无香呲的一声冷笑,陈湘的官腔便打不下去。他有些愠怒,看见无香苍白的脸色又压下了火。“我叫司机送你回去。不要再为这件事来找我,念渝不能干涉我的工作,你也不能。”他按下呼叫钮,把无香交给了小朱。

      江远航约了无香见面:“卢坤说,他不打算上诉。”
      是的,大家都知道上诉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而奇迹不会因为时间而出现。
      “也好。”无香的回答很简短。
      江远航望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很少见到她这么理智平静的当事人亲友。除了那天上庭之外,就没有看见她被击垮过。
      “如果不上诉,他就会被移送到东郊监狱,等待复核以后行刑。”
      “还有多少时间?”
      “一个月左右吧。”
      “移送到监狱就可以正常探视了吧?”无香问。
      “可以。”江远航注意着措辞,“卢坤说,不希望你去看他。他说一切都结束了,请你好好生活。他想一个人安静的走完这一段。”不仅仅是安静,还希望自己在爱人的心目中能够留下一个有尊严的最后形象。最后的一个月,可以不必去顾忌什么牵挂什么,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无香咬着嘴唇,沉吟半晌。
      “想哭就哭吧,让痛苦发泄出来会更容易承受。”江远航安慰她。
      “哭有用么?”无香苦笑,“我的力气要用来救他。救不了他就用来怀念他。”
      “你还有办法救他?”
      无香摇头。我有,但是不能告诉你。

      这次来北京,叶静初没有选择处于闹市的中国大酒店,而是在香山住了下来。天寒地冻,酒店的客人稀少,倒正好可以休养生息。无香被人带进来的时候,看见叶静初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看书,腿上盖了厚厚的毛毯。无香进门,叶静初放下书本微笑招呼:“坐!喝点什么?”
      “我不渴,也没心思在叶小姐这里喝茶。”待到叶静初挥手,身边人全部退下,无香直截了当的问:“叶小姐上次说的事情,不知有多大的把握?”
      “没有把握。”叶静初一摊手。
      无香脸上闪过一丝愠色:“这么说叶小姐是寻我开心。”
      “曲小姐还是年轻气盛啊!”叶静初悠悠地喝一口茶,“这世上的事情谁敢担保?这么大的案子要做手脚,任何一个关节出了岔子,别说他,就是我说不定也要赔上。曲小姐莫非以为像我们坐在这里聊天那么轻松?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客人,在主人的地盘上摸雷,你说有多少把握?”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为卢坤冒这么大的风险?
      “为什么?”因为爱?因为占有欲?因为想抓住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依恋?“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叶静初淡淡的。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何需你的理解和体谅?
      无香无言以对,但是叶静初语气中难得显露的失态却让她放心——她也是真心在意卢坤的生死的。只是真的要去尝试说服卢坤跟着她走,从此做一个没有记录,没有从前,没有根的人?
      至少他还活着!
      “他现在并没有很强的求生欲望。”无香叹息。
      “要不然我怎么需要你?”
      “我去努力说服他,但是你要给他一个期限。一个重获自由的期限。”无期徒刑和死刑让卢坤选,他肯定选更干脆的那个。
      叶静初眯了眼睛沉吟片刻:“15年!他本来就应该至少是这个刑期!”15年之后,卢坤已经年近半百,即使他要离开,应该也没什么可惜的了吧?如果舍不得……那就杀掉好了,就像A Rose for Emily里面的埃米莉小姐——想到这里,叶静初轻轻笑了起来,自己真是离变态越来越近了。
      无香抽一口气——15年,加上前面的十年,叶静初要走了卢坤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可是她别无选择。

      东郊监狱位置偏远,无香香江远航打听了地址和探视时间,倒了几趟公交车,又徒步半个多小时才到。远远的便看见灰墙高耸,上面张着丑陋的铁丝网。一站地外就开始有岗哨站岗。无香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和犯人的名字,便坐在接待室里等候。过了多半个小时,接待室的警察过来告诉她:“你回去吧,人犯说不想见你。”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无香还是忍不住难过。她交给警察一个信封:“这份信,能麻烦您交给他么?”
      按照规定,信件没有封口。警察抽出信函看了看,点头道:“你登记一下,我们交给他。”

      每天的监狱生活从早上5点开始,起床,出操,劳动。他这样等待处决的重刑犯都是分别关押,免去了很多的骚扰,每天沉重的体力劳动令他精疲力竭反倒能够倒头便睡。狱警一怕犯人自杀,二怕犯人闹事,倒喜欢卢坤这样安静,顺从的犯人。待遇和看守所相比反而要好得多。今天是探视日,可以休息半天。卢坤靠在床上,望着牢门外天井里隔着顶棚玻璃洒下的日光,微微闭上眼,回忆阳光抚摸过身体的感觉——轻柔的,暖暖的……
      送信的狱警看到他安祥柔和的脸色,一时间竟有些出神——这样一个出众的男人,却是如此的遭遇,连他都忍不住叹息。他敲一敲门:“5076,你的信。”
      信从门上的小口里送进来,鼓鼓的。卢坤知道是无香送来。他不肯见她是不想一起面对惨淡的结局——无香已经憔悴得走了形,既然已经有了定论,何必再拖泥带水?
      抽出信纸,薄博的一页。

      昨天,我去了你爸爸妈妈的墓地。太阳很好,也没有风,陵园很安静。卢家还是把你爸爸妈妈葬在一起了。经过这么多的恩怨纠葛,我想合葬应该也是他们的心愿吧!
      陵园里开了好多梅花,粉粉白白的很好看,我才注意到原来这里叫梅园。有些梅树结籽了,我收了两包。
      记得10岁的时候植物课让我们种树,很多人选了蓖麻,我妈妈让我种梅花,说梅花的五个花瓣代表了快乐、幸运、长寿、顺利、太平。我家住一楼,梅花就种在门前。种下我就忘记了,是妈妈经常得浇水照顾。后来离开家好多年,从日本回来的时候发现几株梅树已经好高了,开出花来,也是粉粉白白的好看。一晃就是15年。
      梅园的种子我一包,给你一包。这次我会种下好好照顾它们,等待另一个15年。你那一包,我也盼着它们能够开花结果。

      写得很隐晦,但是卢坤明白她的意思。15年,那是她和叶静初协商的结果?像Leo一样做一个影子人,留在叶静初身边15年?卢坤心中五味杂陈。15年之后,叶静初一样掌控生杀予夺的大权,她的承诺哄哄无香就罢了,自己却一点也不相信她。
      就这么赴死吧,午夜梦回却会有泪水沾湿枕巾。死,是匹夫之勇。拖的时间越久,生的欲望便像雨后的杂草在心里狂乱的生长。
      15年之约,像一个魔咒,即便遥不可及,却蛊惑人心。

      卢坤行刑的日期定在春节前。那日和叶静初交谈之后她便离开了北京,杳无音信。而卢坤那里也是没有只字片语。无香忐忑不安的怀着希望,却又怕这希望其实是一口苦药毒药最终还是要自己吞下。
      监狱已经联系过她。卢坤没有家属,指定无香去接收他的遗物。她可以在2月11日去接收他的遗体和遗物。一份简单的通知书,让无香痛彻心肺地哭了一整天。朱萍早就逼着无香搬到了自己家里贴身照看,生怕她有什么想不通的念头。
      监狱没有通知无香具体的行刑时间,11号前几日无香粒米未进,在朱萍的反复劝说下才能喝下点果汁和水。她也不觉得饿,只是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飘窗上发呆,吓得朱萍赶紧叫人在飘窗上加了一道护栏。
      11日是周四,朱萍本要请假陪着无香,被无香死命拒绝——她心里依然有盼望,如果卢坤真的被叶静初带走,这个秘密只能烂在自己一个人心里,连朱萍也不能知道。到了出发前,门铃响,成宇站在门口。
      “我陪你去。”他静静地说。
      “不需要。”无香毫不客气的回绝,一边上了电梯。成宇跟了上来。无香见状再度强调:“我自己去,不要你陪。”
      “我不放心。”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
      无香不理他,举步前行,走到汽车站见他依然跟在后面,无香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尖叫:“你走开!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车站上人很多,大家纷纷往这里探头张望。成宇站住了,吃惊得瞪大了眼,掩饰不住的狼狈。无香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他面色稍和。
      “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是不是有时候觉得不值得?是不是很想放弃但是又有点不甘?”无香直视他。成宇甩脱她的手,讷讷地掉开头。被人看穿总是很尴尬的事情。
      “陈念渝也是这样!”无香一字一顿。
      “她找过你?”
      “没有。不需要她找我,我看见你就和看见她一样。”无香用请求的口吻:“我要安安静静一个人去和他告别,不需要别人在。我和他之间,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你放心,我不会倒下。去找陈念渝吧。你所经历的一切也是她正在经历的。当你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的时候,也许她也在如此挣扎。所谓男人生命中的红玫瑰白玫瑰,并没有好坏之分,差别只在于你的内心。”
      车来了,无香转身断然离去,留下成宇还在原地怔怔得出神。

      殡仪馆在监狱的旁边。无香经过了审查、登记,照例在外面排队等待。狭小的房间里因为人多而有些拥挤,别的死刑犯人家属总是结伴前来,互相有个照应。但是人虽多,却没有人有心情交谈。一屋子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缭绕的烟雾让沉闷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前面的人依次进去,然后便有惊天动地的哭嚎声传出来。天气很冷,四面白墙加上这悲怆的气氛,压得无香佝偻了双肩。
      过了很久,叫到无香的名字,她跟着法医进了停尸间。停尸间很大,一排排整齐的柜子里就是各色的遗体。法医拉开一个抽屉:“卢坤,身份证号xxxxxx,你核对一下遗体,没有问题就送去火化,两天后去火葬场领取骨灰。这是费用清单,你一会儿去外面窗口交费。”
      无香腿软的挪不动步子。身边的狱警已经见惯不怪,伸手扶了她一下。无香走上前。抽屉里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五官棱角分明,表情平静,想必死前并没有受到什么痛苦。无香双手抓住抽屉,压抑着发出一声低鸣,缓缓跪倒在地上,蒙住脸恸哭。那哭声因为克制而抽搐,令人不忍卒听。
      法医怜悯的看着她,拍拍她的肩:“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无香的手指抖得无法写字,不小心把纸扎了个洞,才歪歪扭扭画了个符。
      “行了,你可以走了。”
      无香离开殡仪馆,走到无人处放声大哭——不是他!不是他!叶静初做到了!多日紧张的情绪一旦松解,竟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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