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qingqing

1、第 1 章

　　北京的夏天也一样会有滂沱的大雨。中午天色看着还好，到了下班的时候忽然就乌云翻滚。云层气势汹汹的卷过来，厚厚的，低低的，一团一簇，缝隙中漏出阳光的点点金光，天空有异样的美。不消一会儿，围棋子大的雨点从高空自由落体，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是冰雹吗？”曲无香刚刚到北京，听到这样的声音，好奇地问齐宁。
　　“不像，没有小冰球。”齐宁探头到窗口张望了一番。
　　“这么大的雨点啊！”无香忍不住惊叹。

　　到了下班的时候，无香傻了眼——写字楼门口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都是没带伞在这里等出租的。要在这里等着，没有一个小时上不了车。跟成宇约了6点半吃饭，她不希望分手多年之后第一次见面就迟到。无香从人缝里往外张望，路上的车水泄不通，都在一寸一寸地挪动。出租还是地铁？她犹豫着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为了见成宇，今天特意穿了自己最贵的粉红宝姿连衣裙，下面是白色的细带高跟凉鞋。真是见鬼，早上要是听一下气象预报就好了。她泄气地想，只好乖乖的走到人群中，一起排队等出租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机短信响，是成宇：我到了。你堵车吧？别着急。
　　无香记得成宇最不喜欢别人迟到。他自己风雨无阻从来都是准时的，像闹钟一样。看样子，这些年过去还是没变。
　　“无香，没带伞啊？”齐宁正好下班路过。
　　“是啊，早上没有听气象预报。”
　　“你拿我的吧！”齐宁将手中的伞递过来。
　　“那怎么行啊！”无香连连摆手。
　　“没关系，”齐宁笑笑指一下台阶下面，“我老公来接我了。”她把伞硬塞到无香手里，挥挥手快步跑下台阶，钻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无香爱吃素，成宇选了一家附近的素菜馆静心莲，其实也就是一站地铁之外，走路10分钟就到了。无香觉得上上下下麻烦，也不愿意去做地铁馅饼，还是选择了步行。她给成宇回了一条短信：十分钟到。打起伞，汇入了下班的匆匆人流。

　　莲心素材馆听说是一家寺庙的产业，做的素菜非常地道，价格自然也不菲。只是餐厅的收入捐给寺庙办的学校，让穷人的孩子能够获得免费的教育。这样想想，贵了也值了。雨越下越大，风吹在她裸露的胳膊上居然有些凉意。无香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过了马路，前面街角就到了。无香走下人行道，回头看看没有来车，正打算跑过马路，突然一辆白色的宝马飞驰过来，车轮卷起一人高的水花，劈头盖脸打在无香身上。无香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前一片冰凉。宝马车早就绝尘而去，她却被吓傻了，呆呆站在马路边。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来观看，议论纷纷，其中不乏义愤填膺之士借此机会将所有开宝马的人和他们亲属的健康都问候了一遍。

　　无香还在发愣，一辆车开到她身边突然停下，上面下来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围观的人纷纷嚷嚷：“就是他，就是这车！打１２２找警察！真缺德！”
　　那人也不打伞，走到无香跟前：“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刚才真的没看见。”
　　无香慢慢回过神来，水珠还在沿着她的头发、鼻子往下掉。一股委屈和愤怒蓦得升腾而起：“没看到你就能开这么快吗？没看见这么大的雨？你赶时间别人就不赶时间了？”
　　“是我不对。这样吧，你上车，我带你去买身衣服换上，别感冒了。”
　　“我知道你谁啊？开好车就是好人啊？”她居然不知不觉用上了《天下无贼》的台词。
　　“我保证这车不是偷来的。”他一本正经得说。
　　无香一怔，看到他故作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围观的人起哄：“让他赔钱！要不砸他的车！衣服才几个钱啊！”
　　冷风吹过，无香鼻子一痒，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那人赶紧拉开车门：“你上车吧，站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他陪着她站在雨里，全身也已经湿透，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一样的狼狈。她的气消了一多半——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吧。不管怎么样，这样子肯定不能去吃饭了。她看着车里米色的皮座椅，有些犹豫。他催促：“小姐，你快点行吗？我也很冷啊！”
　　不管它，她身上这么脏还不是他害的？她替他心疼车干什么？无香愤愤地想着，用力坐进了车里。

　　车窗外，雨还在密密匝匝的下着，车厢里却是温暖如春。直到这时无香才发觉自己的上下牙一直在打架。他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轻踩油门，车子平稳地滑行了出去。
　　无香打开包找手机。今天真是走霉运，出门的时候不知怎么想的，居然选了一个布包，米色的包上深红色的花朵掩映在墨绿色的叶子中。当初她一看就喜欢上了，没想到吃透了水居然掉色，红红绿绿像调色板一样晕开，成了模糊一团。她突然啊地惊叫一声拿起包来，果然，宝姿裙子上已经印上了斑斓的痕迹。她懊恼地拉开拉链，包里面也已经湿透，塑料底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手机正躺在一片汪洋之中。她将手机捞出来，果然是黑屏。开机，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是一只黑色的三星新款手机。无香正火大，也不谦让，拿过来拨通成宇号码。
　　“喂！”那头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个声音无香的眼眶突然湿了，说话便也有些不连贯：“我，临时有事，会晚一点。”
　　“需要我帮忙么？”成宇感觉到了无香失准的声调。
　　“没事，”她犹豫了一下，“老板临时找东西，我要回一趟办公室。”
　　“好的，你慢慢来。”
　　无香等着他再说点什么，那头却沉默了。她轻轻地咬着牙，低声道：“一会儿见。”

　　他娴熟地穿行在大小胡同中，躲过了拥挤的车流，拐进了一家酒店。将车停在大堂门口，他一甩手将钥匙扔给了门童，带着无香进了门口的专卖店。无香看了一下门上的招牌“Marc Jacobs”。她有些忐忑——这大大超越了她的消费层次。
　　里面的导购已经迎了出来：“卢先生，今天过来看看？”她看见两个人的样子，微微一怔，“外面雨很大吧？”
　　宝马卢指了指无香：“给这位小姐找块毛巾擦干，再换身衣服。”
　　“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导购笑容可掬，亲切地问。
　　无香有些措手不及，她怎么能接受陌生男人这么昂贵的馈赠？门被推开，新来的客人同时带进来一股冷风。无香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宝马卢皱了皱眉头，随手从架子上拣出一件中袖连衣裙，米色的底色上开满了大朵暗紫色的花朵。宽大的袖陇在手肘下收紧，正好能够露出半截玉臂，充满了波西米娅风情。他又从架子上拿下一双紫色的平底圆口鞋，正是MJ最经典的浆果鞋。无香连连摆手：“我的鞋子没事，擦干了就好。”
　　“换上吧，那个跟这裙子不配。”
　　无香被导购簇拥着，半是惶恐半是喜悦的走进了更衣间。

　　为了显身材，无香买这条宝姿裙子的时候特地选小了一号，结果淋湿了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费了好半天才脱下来。更糟糕的是，连内衣因为带了海绵内衬也是一挤一包水。这时候导购轻轻敲门：“小姐，卢先生让我到旁边内衣店给您买了一些干净的衣服。”
　　无香涨红了脸打开门，小姐递进来一个纸袋，是她不认识的品牌。穿上身，熨贴合体，连她多年用惯的戴安芬也被比了下去。想到不知是不是他看穿了自己的号码，她觉得心里面怪怪的。
　　走出门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很随意的T恤和长裤就显得他身材修长挺拔。他正在低头翻看一本杂志，雕刻一样的五官侧影映在墙上，无香这才惊觉——他居然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呢！
　　听见她出来的动静，宝马卢指指柜台：“你的妆花了，重新上一下吧。”桌面上静静的立着一个CD的纸袋，里面是一套护理套装，一个彩妆盒，还有一瓶纯净水和一盒化妆绵。“还有这个包，你的包不能用了。”他的口气平淡，而又不容置疑。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无香的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宝马卢本来要帮她拿，但是无香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坚持自己来。他轻轻的笑了一下，说：“好吧！”那笑容，有一丝很特别的味道，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她的心里。她一怔，停下脚步。意识到他嘴角的嘲讽，她有霎那的恼怒，可是看看自己一身上下，又泄了气。无香指指大堂门口趴活儿的出租车：“卢先生，麻烦你了，我打车走。”
　　他回头看着她，那目光有洞悉一切的尖锐光芒。无香觉得有无所遁形的狼狈，索性心一横，也瞪眼回视。他突然笑了，这一次的笑容是温和的，亲切的：“生气了？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来吧，让我做个善始善终的人。”他伸过手来接过她手中的大包小包往外走。门童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座椅上的泥水也已经被擦干净。他将东西放在后座，帮无香开了门扶她上车，然后向门童说了声谢谢。无香看到他递过去两张粉色的人民币。门童殷勤地帮他关上车门，目送他们离开。

　　“你去哪儿？”
　　“就是刚才那个地方，一家叫莲心的餐厅。”
　　“哦？这么巧？”他又将车拐进了曲里拐弯的胡同，“我也在那儿吃饭。”
　　电话响，他接听：“很快就到了。”他的声音低沉柔和而充满磁性，显然是和很亲密的人在通话。
　　那边一个女人在嘈杂的背景里说着什么。
　　“七点半了啊？我都没注意。”他轻笑着，“再有十分钟一定到。”
　　……
　　“怎么罚他们定吧，反正他们整我，就让他们多烧香保佑下次别犯在我手里。”
　　……
　　“好的。你少喝酒，回头胃疼。嗯，一会儿见。”
　　听着他打电话，无香忍不住猜想着电话那头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这样的男人如此眷顾？想到成宇，他也是这么体贴的。只是隔了这么久远的时空，无香却没有把握一切能否重来？

　　胡思乱想中，餐厅一转眼就到了。无香推开车门下车，回头看了看后座的东西，有些为难。他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些东西放我车上，明天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应该的，本来就是我的不是。你的电话多少？”他拿出手机，突然又想了起来，“你手机可能坏了。这样吧，把你办公室的电话给我。”
　　“8465237。”无香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会那么顺从地把号码给了他。
　　他点头：“进去吧，我去停车。”他一挥手，车子滑了过去。

　　莲心里面完全是佛教的装饰风格，粉色的布幔从二层高高的垂下，随处可见的佛像为这里平添一份神秘和肃穆的味道。成宇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此时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不过无香看到，自己走上楼梯的那一刻，成宇看见自己的眼神亮了一下。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对不起，我迟到了。”无香一坐下赶紧道歉。
　　“没关系。”成宇答道，“现在点菜还是先喝茶？”
　　“点菜吧，我饿了。”无香勉强地笑着。
　　服务员拿上菜单，无香心不在焉的翻看。楼梯脚步响，宝马卢走了上来。无香抬起头，目光追随着他。只见他匆匆走到里面包间。门开处，一阵热闹喧哗流淌了出来，在这个静谧的地方显得分外的嚣张。里面似乎有很多男男女女，看见他来，一阵起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一切的喧嚷，餐厅又恢复了宁静。
　　无香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成宇探究的目光。无香赶紧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
　　成宇垂下头，专注地看着菜单，无香因此可以大胆的打量他。成宇长了一张娃娃脸，见了人似乎未语三分笑。其实他的性格内向而深沉，旁人很容易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好几年不见，他的脸型似乎拉长了一些，以前圆滑的额头见了棱角，这让他看起来多了些许的严肃。
　　两人分开了这么久，总是有一丝生疏和隔膜横亘在两人中间。一桌子菜，多是酸甜的味道，还是无香上学时的口味。留学日本那么些年，她早就习惯吃得很清淡了。无香心里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改变的，不会仅仅是她的口味吧？
　　她食不吃味地吃着菜，假作欢欣地和成宇聊着几年来的生活。五年前无香大学毕业考取了奖学金，义无反顾地远赴日本，并且在走前很决绝的拒绝了成宇。她并没想到多年以后回来，兜兜转转两个人都落户到了北京，通过同学录又联系上了。无数个无眠的夜，无香终于觉得自己并没有能够放下年少时的那段感情，鼓起勇气给成宇打了电话，约他吃饭。拨出号码的时候，无香简直不敢听那头的铃声。好在成宇虽然意外，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见面吃饭。
　　成宇谈谈地叙述着如何来到北京，如何自己创业……无香努力地想从成宇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她想问他，他心里还有没有她？是不是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可是成宇回避着她迫切的眼神，避开她或诙谐或撒娇的旁敲侧击，绝口不提私生活。无香的心暗暗下沉——成宇不是笨蛋，她就差大喊：“这里有活色生香女人一个，当年你很稀罕的，现在还要不要？”而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等于已经给了她回答了。既然这样，为什么又答应赴她的约会？无香心里有一团暗火在簇簇地燃烧。

　　饭毕，成宇提出送无香回家，她拒绝了。既然他把自己锁起来，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像一本翻开的书。是否有缘，看天意吧。成宇倒也不坚持，送她上了车，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虽然是自己不要他送，可是他居然真的同意，无香只觉得心里瓦凉瓦凉的。她堆起最灿烂的笑容，用最客套的语气感谢成宇的款待。车子启动的一霎那，离开了他的视线，无香的泪珠滚滚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