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灵笙浮世

2、第 2 章

　　每周有一天他会去山下问诊，顺便卖点草药，买些补给回来。这一天也是叁拾陆来和我传递信息的日子，她和我一样也是羡王的暗卫。
　　“羡王说竹慕若有书定早已著成，若无书，书便在他心中，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两国必在开战，而这一战怕是最后一战，近来心思打在这的人越来越多，定要保证此人在我们手上。”
　　“整个院子我都已寻过，并无兵书的存在，许是贴身保管或院内另有暗格我未探得。”
　　“这是半颗隐元的解药，能祝你恢复到四成功力，近来两国摩擦越发频繁，此山地处交接恐有交集。”
　　丹药下去的瞬间我感觉经脉里开始充盈起了力量，我用之前恢复的两成功力带着它在体内游走，三个月未体会到的轻盈感充斥周身，耳目渐渐灵敏，我听见了军队的铁蹄声。
　　我想都没想便运起轻功向山下掠去，“玖拾柒，杀手无情。”
　　我也明白，杀手无情，可竹慕现在不能有事，我兵书还没拿到呢，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藏身在一个巷子里，有几个破烂的竹篮做遮挡，他和几个小乞丐坐在一起，手里还给他们分着馒头，眉宇间风轻云淡，巷子外的的掠夺打杀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你来了，内功恢复了？”
　　“四成。接你回家。”我没法确定他真的对武学一无所知，只得隐瞒两成。
　　“城里征收，我不会武功，现在的你带着我今晚是出不去的，先歇一晚明日再做打算把。”他起身掸了掸衣摆的灰，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在巷子里七拐八弯的到了一间院子前，径直推门进了去。
　　我们打扫完院子已是夜深，当然，大部分是我在打扫，他在一边维持着风度。
　　今晚的问题是——只有一张床。
　　我自觉的在地上铺了床“我睡地上。”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直接和衣而卧。
　　在刺客的职业生涯里，睡熟的日子早就被遗忘在了历史长河里，毫无防备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我听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也捡过一个小丫头，那时候她刚及我胸，那个雨夜我本是秘密回营，宣城离破城撑不过两月，打下宣城便可只取凉国王都，她倒在路边，本来我不该管她，可我听见了她说‘救我’，她当时看着不过十来岁稚童，我不明白她怎么会浑身是伤出现在那里，怎么会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里养了个冷血警醒的性子，不明白她明明那么瘦小却总嚷着保护我，可是她做到了，伤痕累累却依旧护我多次，我将她带在身边，不管她过去如何我想我都能护着她，让她以后和一个女孩子一样，人家姑娘有的我都会让她一一得到。可后来我没护住她，我谁也没护住。槐儿你怎么能忘了呢？”
　　我神情恍惚，记忆里那个青色的身影清晰又模糊，我都记不清年少的他是何模样又怎么将现在的他重合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确有那么一段记忆支撑过我一段时间，我本以为早在无尽的黑夜和厮杀里我逐渐麻木和遗忘了，此时记忆却如洪水猛兽般向我袭来......

　　这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雨下了三天了，城外的士兵也交战了三天了，泥泞的山岭间传来了铮铮马蹄声，越来愈近，竹慕正忙着赶路，瞬的看见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爬出，即便是战场上呼风唤雨的他也被吓了一跳，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救我......”竹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她捞上了马“算你命大，当积德行善了。”

　　他将这个捡来的脏兮兮的小孩丢给军医后便径直去了大帐，“先生您回来了，宣城地处险要但凉国早已是强弩之末，您看此城我们如何攻？”
　　“是啊先生，拿下宣城，直取王都，我等便可班师回朝，凯旋而归啦！”
　　“哈哈若不是有先生在我们又怎么能如猛虎之势所向睥睨呢！先生真是用兵如神！”
　　在众将士们热激昂之时，竹慕抿了口茶淡淡开口“此城......”众人都安静下来等着他的下文，孰料他道：“我们不攻，等它自破，即凉国已是瓮中之鳖尔等又何必操之过急，绕过宣城，派一队人马驻扎主干道，全面封锁补给，以我估算城中资源撑不过两月，期间多的是加速破城的办法，城外兄弟们辛苦了，鸣金收兵，养精蓄锐。”
　　在大大小小几百场战役中，这些将领对竹慕可谓是到了一种无条件服从的状态，这样的指令即使有激进派认为冲锋更为快速直接也会以为是竹慕另有打算而先按下不表。
　　离开大帐他又急忙回了自己帐中，一周前他收到两封八百里加急信件，分别来自皇城和他在皇城的亲信，然山高水远八百里加急过来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皇城信件是老姜王所发，上面写着望其早日吞并凉国，早日凯旋而归，班师回朝之日就封他为慕王，破例赐国姓姜，且准其母回所属封地共享天伦。另一封是他亲信所发，言及老姜王身体已如朽木，恐时日无多，太子姜崇多次出入凤鸣殿，皇后独揽大权，二殿下姜羡封羡王，赐封地江南之地，但念其皇家感情深厚特准居住在京都别府之中，夫人疑被软禁，正极力搭救中。
　　看完两封信的竹慕气的指节发白，将信捏碎“你当我稀罕姓姜吗！”

　　竹慕的生母是一个宫女，他是姜王酒后乱性的产物，原本即便是庶出怎么说也该是个皇子，但当朝皇后阴毒善妒，绝不能忍受有这样的存在，老姜王生性懦弱又不能失去皇后母家的支持，即便知道有这个儿子的存在也不敢触皇后逆鳞，十七年间对这个儿子难得的贡献一是让他成为了太子的书童，即使是下人却也给了他学习的机会，二是在他因着相貌与姜王有着三分像被皇后怀疑后将他发配边疆军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却因为他在战场上出色的表现不得不让京都的那几位意识到至少现在的姜国十分需要他，而他的母亲便是掣肘他最好的道具。

　　前线离不开他，但他现在需要时刻了解京都的动向，他的母亲比什么都重要，做完安排后他便决定回京，捏了捏鼻梁抬头看见了营帐口有个脏兮兮的脑袋正小心翼翼的张望。
　　“这么快便能起身了？你这恢复力倒是惊人。”竹慕向门口那个小孩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为何在那路边？记得家在哪吗？”彼时他心里多半觉得这是个战乱流离失所的孩子。
　　小孩乖乖地走上前来并没有来到新环境的寻常小孩该有的局促不安，“我没有名字，忘了自己多大了，也没有家，六岁的时候我被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带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小孩，刚开始还有黑衣人为我们提供食物，后来食物越来越少，为了活下去我们开始争夺撕打，有的人是被饿死的有的人是被打死的，我拿到最后一块饼的那天有很多穿着盔甲的人冲了进来和那些黑衣人打了起来，我趁乱逃了出来。”顿了顿，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我们每个人袖口有不一样的刺绣，不过我不识字。”
　　快分不出是红还是黑的丝线绣着的是——玖拾柒。
　　此时竹慕早已明白这个小孩是人家养的暗卫，他看着桌上槐花做的糕点陡生一念“这写着你的名字，叫槐儿，我捡了你你就和我姓竹吧，以后你就叫竹槐吧。”
　　“你说我叫什么我便叫什么，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该当回报。”这小大人的模样不由逗笑了竹慕，“你这小孩懂什么救命之恩了，那你说说你该当如何回报？”
　　“自是以命还命。”脏兮兮的小脸上有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此时里面写满了认真。
　　“好好好，那你先将自己养好些，姑娘家的命，自是温润些的比你现在这般干瘦的要值钱些的。”竹慕一边逗她玩一边递过桌上的糕点。
　　本想将她丢在军营里历练，可这孩子完全一副离不开竹慕的样子，到哪里双眼里都不能没有他，也不吵也不闹倒叫人不忍心斥责，只能日日带在身边，活像个小尾巴。

　　一周后，竹慕上了回京的马车，他并没有将捡来的那个说要报恩的小孩放在心上，左右他的部下都不会苛待她，直到他发现她一直贴在马车的后缘......
　　“胡闹，你可知此去京都远比上战场打仗危险得多！”竹慕像提小鸡仔似的提着她。
　　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严肃，竹槐讨好道“慕慕你别生气了我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看着这样的竹槐，竹慕是又好气又好笑“罢了，此去我可是自顾不暇，你若跟着要做好承担后果的觉悟。”这本是一句无心之言，三分自警，三分恐吓，却未曾想一语成谶。
　　经过许久的跋涉，马车缓缓驶入京都，这是竹槐从未见到的景象，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摊贩和茶馆的旗帜迎风飘扬，吆喝声此起彼伏，她探着小脑袋向外张望，眼睛故溜溜的转，一会看向这个一会又被那个吸引。
　　马车行至客栈，竹慕率先下车，牵着蹦跶下来的竹槐“你若是喜欢，可以去逛逛，我派个人跟着你。”
　　“不用拉，我得保护你的。”说话间摇了摇头，那副舍弃心爱之物的样子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这几日竹慕很忙，每天都和一些人交谈到很晚，竹槐有时也也会坐在角落里看着他，看阳光里的小精灵在他的周身跳舞，看他骨节分明的手偶尔轻扣桌子偶尔支着下巴，她想这可真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完全没意识到她也没见过几个人。
　　在后来几天里甚至连竹慕的身影都见不着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过，又在不知道的时候出了门去，今晚竹槐却决心要守到他。
　　在她撑着小脑袋打瞌睡的时候，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却回来了，带着一身肃杀血腥之气，这样的气息竹槐再熟悉不过，瞬间便清醒过来“慕慕，你怎么了！”
　　“我以后，再也没有母亲了。”他神色间的悲戚让人看得心疼，竹槐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的眉头时听见“咻咻——”两支利箭破空而来，她立刻反手截住一支，另一支堪堪射在了衣摆上。
　　与此同时所带随行十几人冲出和四面八方涌起的黑衣人缠做一处“先生你先走，我们断后！”刚失去母亲的竹慕甚至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无人心疼他也才十七八的年岁，只知他是战场的杀神。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拉起了他的手向外冲去，还不忘回头安抚一句“别怕慕慕。”，灵巧的在刀剑中穿梭，带着他破出了重围，随行护卫边打边撤，喧嚣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