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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嫁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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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
杨家军大营。
太子殿下一身玄色银红暗纹朝服,端坐在专设的圈椅之上,听着从瑞金城赶来的大臣在台上颁诏。
台下杨家军各级将领都在,他们听完太子诏的内容后不由得均脸色微变,侧目看向一侧挺直站立如松的杨钦辰。
杨钦辰表面镇定自若,实际手心都在激动的出汗,等到大臣的宣诏结束,她笑意盈盈地带着赤衣军的各级女将,俯身跪地叩拜道:
“杨钦辰恭谢天恩,永服辞训,敬拜昭德。谢太子殿下为赤翎军赐名。”
昭德是太子的封号。
赤翎军,是昭德太子亲自为扩编后的赤衣军赐的名。
太子殿下漂亮的嘴角微微一提,起身走到她面前,扶起她,缓声和蔼道:“彭飞将军快起,赤衣军本是我大饶独一无二的女军,这些年苦苦坚守,意志不俗,孤赐名赤翎军,是希望你能带她们创造一个全新的开始。将军定要宜加勉力诚诫,带着你身后的这些好女郎们,多打胜仗,击退外贼,保我大饶万世威隆。”
杨钦辰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太子诏,一只手搭着殿下扶她的手,半跪着坚持行完了礼,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哽咽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望,叩谢殿下。”
抬脸的时候,她漂亮的杏眼眼角微微湿润了,在西北酷烈的阳光下,闪烁着透亮的光,晃得太子眯了眯眼。
他借着宽大衣袖遮挡的死角,轻轻用指腹抹去了这一缕水痕,趁着俯身扶她的间隙,在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区区小事,你莫哭。”
杨钦辰愣了一愣。站起身后,还是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因着太子殿下的恩允,杨钦辰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不远处赤衣军的军旗被更换成银红滚边,玄色做底的“赤翎”二字时,还是不可抑制的心热起来,她竭力按住微微颤抖的手指,朝着太子道:“殿下,赤翎若是能成为大饶第一支女子强军,您就是最初的缔造者之一。”
“把若是去掉。”太子殿下狭长漂亮的凤眼含着笃定的笑意,看向她的眼睛,轻道:“是一定能。”
“而且,孤和你想要的不一样,记住了,你才是赤翎军真正的缔造者。”
杨钦辰看见他信任无比的神情,飞快的转了转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殿下这样,固执又坚定地相信她能创造出一支大饶开国以来就从未有过的女子强军。
还全力支持她。
这是她的祖父杨元梁都不曾做到过的。
她暗自下定决心,就一次,虽然她答应过不违背母亲的遗愿,但若是太子殿下在皇位之路上有了麻烦,她赤翎,怎么也要救殿下一次。
殿下如此雍厚明智,若大饶能得他做君主,实乃百姓之幸。
她如此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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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诏扩编后,赤翎军开始热火朝天的招兵。而杨钦辰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要编纂兵书,训练军长,还要抽时间去把关选新兵之事。
已经连着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觉了。
但很快,赤衣军的军资也不够了。
每名新兵入伍前,都会发一大笔安家费还有军服,入伍后,每月还有固定的军饷和粮草,如今大饶兵事贪污尤甚,军饷只紧着杨家军和各紧要关隘的大营发放,像赤翎军这样的,以往每年招兵人数同在编人数很少,以往都是靠着杨家军一齐上报,然后分军饷。
但如今赤翎军人数一下扩增六倍之多,增加的军资需要独立上报然后分发,可按照朝廷的现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层层剥削,又能到手多少。
边关外贼侵扰近来频频,大饶内部也并不安稳,为快速把增编人数做实,招兵初时,杨钦辰只是挥挥手,大气地让拿出自己的私库以充军资,毕竟父亲偷偷留给她和妹妹谢柔的嫁妆也不少。
可后来,淅微和常德飞一齐来找她。
常德飞难得地有些脸红,说起话来有些难以启齿:“将军,实在是,不够了。”
杨钦辰正编纂兵书的最后一章节,闻言瞪圆了一双杏眼,惊道:“什么?加上我的私库也不够吗?”
淅微看了一眼常德飞,老神在在地道:“将军,常将军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把当年晋阳侯留给您的嫁妆抽出十之八九了,若是再要,将来同庾氏姑爷成亲时,嫁妆恐怕连六十担都凑不齐了。”
晋阳侯当年盛宠两个嫡女,瞒着母亲老晋阳侯夫人偷偷给她们留下的嫁妆只怕是千里红妆也可的,只是大饶女子苦来久矣,如今有了同男子一样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机会,都蜂拥而至要报名入伍,短短一个多月,就增招了一万五千人,就算杨钦辰的嫁妆再丰厚,恐怕也是禁不起耗的。
淅微是她的管家,自然不愿意到时候她两手空空地的嫁去庾氏,可常德飞是负责征兵的,那些因为信任赤翎军,信任彭飞将军,而抛下一切,前来投军的女郎们,每日都在军营门外苦苦等候。她们多数人都盘缠不丰,实在没钱了,就只能在军营外的凉棚或者树下凑活睡着,每日只啃冷硬的干粮。
看着实在令人心疼。
常德飞实在不忍本来有资质可以入伍的女孩们因为军资迟迟不到,而错失她们人生中可能仅仅只有一次的机会。
于是她一次次厚着脸皮找淅微打开了小姐私库的大门,但此时她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任由淅微责怪。
淅微管家已久,小姐年轻,她纵然有心要借着今日这事告诉小姐嫁妆的重要性,但小姐性情刚毅,只能委婉道:“赤翎军招兵之事是尤为要紧,可是也不能紧着自己的嫁妆薅啊。小姐,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就算您能脸一抹,仗着庾氏夫人同夫人是闺中好友,两手空空地嫁去,又有赤翎军撑腰,无人敢欺,可是柔小姐呢?以后若是没有嫁妆傍身,性子又柔软,会被人欺负的。”
杨钦辰开始毫不在意,听到后面却急了,两道漂亮的柳叶眉紧紧蹙起,连忙问道:“我不是叮嘱你们,不许动阿柔那份嫁妆吗?!”
此时,门外传来柔柔的一声唤:“阿姐,是我的意思。”
谢柔一身青色淡纹衣裙,脖颈白皙修长,面似清秋月,饱满颅顶之上挽了个双丫髻,一身清冽柔美,甫一进入内室,就仿佛月辉撒落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阿姐,莫要生气,是我固执,赤衣军是母亲留下来的。我因为身子骨不行,无法照理军中事物,已经很愧疚了,你出钱又出力。若是连军资也不让我出些,恐怕真真是将我当外人看了。”泫然欲泣,委屈极了。
杨钦辰同谢柔是两个极端,她似太阳般热烈大方,谢柔似月亮般柔和清冷。她自来是心疼妹妹的,所以见不得她掉泪,赶紧伸手揽住她道:“阿柔,是阿姐不好,阿姐思虑不周,误了你的好意。”
“那便好,只要能为如今的赤翎做一些贡献,那阿柔也就无愧于心了。”谢柔破涕为笑,柔柔地握住了杨钦辰的的手,顺势靠在她的肩上。
谢柔心里喟叹一声,好久没有同阿姐如此这般亲近了。
“淅微说的对,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杨钦辰单手抱着妹妹,怕她掉下去,却一边琢磨起来,她转头看向轩窗之下洒落的的阴影,细细长长的,像是蟒蛇。
又像是镶了金边的龙。
龙?
杨钦辰眼睛一亮,她猛地站起身,兴奋道:“对啊!找殿下借!到时候让户部直接把军资还给殿下不就行了,料他们也不敢克扣殿下的款项! ”
忘记了自家妹妹还挂在自己身上,谢柔是早产儿,今年才十岁,却比杨钦辰矮了两头,挂在大力的杨钦辰身上,都轻飘飘的没什么存在感。
谢柔幽怨的吐出一声:“阿姐~”
杨钦辰冷静下来,讪笑着把谢柔放下,温柔地摸摸她的双丫髻,道:“阿姐想到办法了。你的嫁妆意思意思就行,此后不许再动了,乖,听话。”
谢柔看着阿姐肖似母亲画像里的轮廓,在逆光中无比柔和,不由得叹了口气,乖顺地点点头。
“常德飞,收拾收拾,带上一份招兵名单和军资账簿,即刻同我去太子府一趟。”杨钦辰用红色缎带高高束起的马尾飘散在空中,飞快的划过一丝弧线,就带着常德飞离开了院子。
谢柔连忙伸手,却只来得及抓了一手空。
她微微叹息一声,撑着下巴,趴在自家阿姐的桌子边上,对留下来的淅微道:“阿姐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啊。”
淅微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心里知道,将军这一忙,恐怕是没有头的,招兵完就要练兵,练兵练好的就要出去打仗,打完西鲜还有九狄,打完九狄还有白凉和扶车,恐怕之前这几年,已经是将军和柔小姐能相处最多的时间了。不过她还是安慰道:“快了,等将军招兵结束,应该能歇歇。柔小姐别难受,淅微可以陪您玩。”
谢柔微微摇了摇头,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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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钦辰一路畅通无阻的跑到了太子的揽月轩。
太子殿下束冠锦服,正跪坐在镶白玉龙纹案桌之前处理快马送来的重要奏折,他一手提笔,一手轻轻抚摸着银月庞大的毛绒脑袋,姿态闲适极了。
银月老老实实地趴在太子旁边,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还带着微微的鼾声。
瞧着是挺惬意的。
倒显得杨钦辰这个主人有些急躁迫切了。
临到头了,她反而把步子放的又轻又缓,下一步都不知道该不该迈出去。
毕竟,借钱这个事,是挺让叱咤风云惯了的西玉城小霸王脸红的。
看着殿下雍容华贵的样子,那种后知后觉羞愧突然袭上杨钦辰的心头,可她又想起来时的路上,路边那些衣着单薄的投军女郎,顿时勇气又上来了。
还没等她迈出脚,殿下熟悉清冽的嗓音就响起了:“在门外干站着作甚,进来。”
杨钦辰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又如潮水般褪去,她面带红晕,踟蹰道:“殿下,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你一直站在门外,怎么商量?”殿下凤眼微挑道,他莹润的肤色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瑞金的风流华贵在这一眼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看的杨钦辰一愣。
她飞快的迈进门内。
在银月的庞大身躯和殿下之间愣是找了一个地方挤了进去,她凑近讨好地替殿下添了茶水,然后道:“殿下,赤衣军军资吃紧,实在是没钱了,想问殿下借点。”
说完之后,就是一阵沉默。杨钦辰手心都出汗了,脸蛋也微微发红,她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这么冲动,为什么不先找祖父再试试。
在这一片紧张之中,常德飞适时上前,递上了账簿,和招兵名单。
太子扫了一眼说完话就状似鹌鹑的红衣女郎,轻轻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接过账簿,随手翻看起来。
突然,翻到后面几页时,他神色微变,转头冷声问道:“你挪用了自己的嫁妆充作军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