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青烟蕴酒

3、第 3 章

　　其三

　　涂英自然没能第一时间追上戚漆。
　　他跑回林子里时，便看见了尚未跑远，正在一旁低头吃草的马。他立刻上前牵起缰绳，却忽然听到一旁倒伏的尸体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涂英凑上前查看，发觉一名女子尚有气息。他没办法见死不救，只得按捺住焦虑的心情，将女子托上马背往镇子奔去。
　　女子伤情很重，可涂英又无法在此耽搁。他思虑再三，留下了自己的贴身玉佩，并嘱咐医馆的人，可拿着它去冠英山庄讨要诊金。
　　冠英山庄的名号在南地还是有些信誉的，见医馆的人应承之后，他才终于得以往横水寨而去。

　　“冠、英、山、庄！”
　　周进紧紧地捏着那只令牌，脸色阴沉。
　　堂下跪着的那个狂风寨山匪浑身发抖，哭嚎道：“大爷，我们当家的临去前让小的来找您，让您替他报了这血海深仇！不然、不然他死不瞑目啊！”
　　一旁的师爷皱起了眉头。
　　“不对啊，冠英山庄如今的庄主不是涂英么？他如何能伤得了二爷的性命。二爷的功夫可是得了您的指点，一般人伤不了他。”
　　“涂英？”周进冷哼道，“那个废物自然伤不了阿毅。只不过，他若是去寻了个高手……”
　　师爷道：“群英榜上排在您前头的都是成名已久的人了，这些人可不会甘心去替区区涂家卖命。排在您之后的更是不足为惧。”
　　周进点点头：“传横水旗，让四大把头来见我。”
　　堂下听令的寨众拱手应声，退了出去。
　　周进盯着手中的令牌，冷笑道：“早就看冠英山庄不顺眼了，居然还想在十八水路分一杯羹，如今正好撞到我的手里，必让涂英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师爷笑道：“寨主不是正愁之前被他逃了追杀吗，现下的理由正好，我看傅家更不敢阻挠。”
　　“傅家。”周进笑笑，“就算没有理由，他们也不敢出头。”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一阵骚乱，方才下去传令的寨众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
　　“不、不好啦！！不好啦！！！”
　　那人连跪带爬地扑到台阶下，脸上满是汗水和恐惧。
　　“外、外头……外头……”
　　“好好说话，外头怎么了？！”师爷怒道。
　　那人指着门外，浑身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周进拂袖出去，走到门口，发觉外头已乱成了一团。寨众们慌乱地交头接耳，无不惊惧地望着前方空地上四个血淋淋的包裹。
　　有一个包裹松了，沾染着斑驳血迹的白布散下来，露出了一颗狰狞的头颅。周进定睛看去，竟是四大把头之一！那另外三个，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周进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环顾一周，沉声怒吼道：“何必躲藏，给老子滚出来！”
　　他话音方落，一支长枪竟带着凛冽的气势破空而来，堪堪擦过他身侧，狠狠扎在了跟在他身后的师爷旁边。
　　那师爷吓得叫不出声，只得呜咽一句瘫倒在地。
　　周进眼神一凛，立刻找到了投射长枪的人——前方的瞭望高台的护栏上，垂下了一条修长的腿，正优哉游哉地晃着。那腿的主人是个身着粗布衣的青年。此时正坐在护栏上，一腿支起，一手架在腿上，另一只手抛着个苹果，很惬意的样子。原先巡逻的寨众已被他放倒在地，手中的长枪已插在了周进的身后。
　　青年见周进看了过来，不紧不慢地咬了口苹果，笑道：“‘南水狂虫’，久仰大名。”
　　周进的手捏出了青筋，怒道：“哪儿来的黄毛小子，在这大放厥词。”
　　“冠英山庄，戚漆。”
　　“冠英山庄！”
　　底下的寨众惊疑不定，议论声不由得大了起来。
　　周进皱起眉。
　　“你当真是冠英山庄的人？我怎么没听过。”
　　“你没听过的事多了，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听完！”
　　说着，戚漆将手中的苹果朝周进狠狠掷去。
　　周进脚步微动，头一偏便避开了那来势汹汹的苹果。可怜他背后的师爷，刚刚回过神来，又被那苹果正中额头，登时晕死过去。
　　周进被如此挑衅，已是怒不可遏，抬手道：“拿我的剑来！”
　　立刻就有寨众捧着柄长剑快速送了过来。周进接过长剑，“锵”的一声拔剑出鞘。那剑锋凛冽，映着日光发出炫目的光芒。那是周进用以成名的兵器，名唤“赤龙”。
　　天下宝剑均出自拜剑山庄，赤龙也不例外。可这赤龙剑最初并不是周进的佩剑，而是属于当时拜剑大会的胜者。可几十年过去，后来人打败了前人，赤龙随之流落，最终到了周进的手上。
　　赤龙出鞘，让戚漆正色坐起。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纵身一跃，跳下了瞭望台。广场上的寨众见他落地，纷纷后退几步，没人敢近前。戚漆站定之后，解下了背后的长布条。他将长布条慢慢揭开，拿出了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柄古朴的长剑。
　　周进的眼睛却倏地睁大了。
　　那剑是……
　　戚漆一手举起长剑，另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拔出。
　　只听一声清亮的嗡鸣，细长曼妙的剑身便在众人眼中一览无余。
　　这是一柄温柔的剑。剑身雕着一抹行云流水的花纹。这花纹似云卷云舒，又似细水潺潺，在剑刃中铺展开来，在日光的照射下仿佛在流动一般。剑刃锋利，可是并不逼人，随着戚漆手腕的舞动，搅弄出柔和的剑光。
　　这是……
　　周进几乎屏住了呼吸，一股无法遏制的嫉妒与震撼自胸腹升起、蔓延。
　　这是拜剑山庄第一位庄主打造的绝世名器——万象森罗！
　　这剑隐世已久，它最后一次是现世是十几年前的停月峰之战。那是一对师兄弟之间的对决。那一战，师兄叶专获胜，得获剑圣之称。可叶专胜后，携剑归隐，再无人得寻踪迹。十几年过去，江湖群英榜都更新了数轮，剑圣之名渐渐变成了一个传说。没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更无处去寻找万象森罗的下落。
　　直到最近，一位不知名的青年剑客不知如何寻到了叶专隐居的处所，并向其发起了挑战。
　　最终，叶专战败，万象森罗易主。而这个不知名的青年也因此一战成名，获得了一个震彻江湖的名号——
　　“破雨横风！你是无名客！”
　　戚漆偏头一笑，以剑指向周进：“什么无名客？听好了，吾乃冠英山庄门客，戚漆。”
　　话音未落，他以持剑攻上！
　　周进立刻抬剑格挡，两柄世上闻名的宝剑挟着烈烈疾风“铛”的一声撞在了一起，登时火光四溅。
　　戚漆身法极快，他一击之后迅速后退，不等周进有所反应再次攻了上来。他剑法刁钻，出剑又快，周进一时之间只能疲于应付，连连后退。两人持剑相斗，剑光闪闪，周围无一人敢近，只是远远围观。两人身法越来越快，未过多时已过了数十招。
　　周进成名多年难逢敌手，今日突逢戚漆，激起了他沉寂多年的战意，渐渐地，他已恢复了镇定，凝神于对战之中。此一战，关乎的横水寨以后在江湖上的地位，他不能输！
　　思及此，他手上的进攻愈发凌厉起来。
　　场中兵器撞击声“叮叮”不绝，无人能分得出精神注意旁的。
　　涂英赶到时，发觉横水寨气氛不对，心知戚漆已经入内。他想办法弄了套横水寨寨众的衣服，乔装打扮了一番混了进去。
　　等他摸到广场上时，戚漆已与周进对上了招。他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奋力相搏。
　　周进是武林群英榜上排行十一的高手，实力自然不弱，可没想到戚漆年纪轻轻，竟如此游刃有余，对招至今，竟不落下风。
　　武痴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缠斗多时，已过数百招，周进发觉戚漆面色发白，手上力度竟开始减弱，不由得暗自得意。这青年毕竟是轻敌了。他常年纵横水路，最不缺的便是耐力，时间拖得越久，他的优势便越明显。
　　又斗了数十招，戚漆似乎终于力有不逮，剑招露了个明显的破绽。周进眼前一亮，瞅准戚漆的空门斜刺而去！远处的涂英看得清楚，不由得低呼一声。可他离得远，又功夫不济，根本赶不过去。
　　戚漆却在此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周进眼见这抹笑意心下大惊，可剑势迅猛，无可反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戚漆后退了一步，拧身侧滑而过，手中的万象森罗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反转过来刺进了自己的后心！
　　冰凉的触感自他心口处蔓延开来，周进怒瞪着眼睛，不甘地倒在了地上。手中赤龙“锵啷”一声，摔了出去。
　　“这、这……”
　　广场之上，一片哗然！横水寨众惊恐地大叫起来，有人慌忙朝外狂奔而去，有人不敢置信软倒在地，场面十分混乱。可无论如何，周进战败而亡，横水寨就此没落已是不争的事实。
　　涂英逆着慌乱的人群奔向戚漆。那人战胜之后，不知为何，伫立许久都未动。涂英心中不安，只想尽快到他身边查看。
　　等他好不容易来到戚漆身边，一把捏住那人的肩膀，才发觉戚漆的脸色已是惨白如纸。
　　“你、你怎么了……”
　　涂英立刻扶住他，这一扶，让他立刻感受到了这人身上滚烫的热度。
　　戚漆闭了闭眼，上前拔出了万象森罗，归剑入鞘。
　　“我没事，就是……”他甩了甩头，“就是有点累。”
　　“我们走。”
　　涂英说着，扶着他就往外走。
　　戚漆抬手抓住涂英搀着自己的手，将那只手紧紧握着。此时尚在横水寨内，他还不能倒下。
　　两人在寨众们害怕的目光中缓缓走出大寨。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寨子的大门已经看不见了，戚漆才气力一松，整个人倒了下去。
　　“戚漆！”
　　涂英连忙抱住他，这一抱，他惊觉手上一片湿润。他抬手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戚漆不知何时受的重创，此时已浸湿衣襟，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