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33、五十两（3/6），（4/6）-山本周五郎

　　五十两（三）
　　“我不知是否该告诉小玉事情的真相，好笑的是，我还自以为没了那笔钱就算想私奔也不可能了。那她肯定会很失望。于是，便下决心拼死努力赚钱，只要过了谢恩工期，每个月就会有工资，干好了还能担任外销，就会有相应的销售奖金，比别人努力十倍工作，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理发钱、澡堂钱，能节约的都节约，连买一个馒头都舍不得，这样过了两年，正觉得这样还是不行，焦虑不安的时候，宗吉被派到一名叫清吉的主管手下开始做起了外销。工作主要就是接单、找新单子，超过规定的定额会有红利分红，跟在主管下面能拿到的很少，不过这段期间内能分些客户过来，然后，自己再找一些客户，到了一定规模就能够独立做外销了。跟着清吉干了一年，眼看着差不多快能独立的时候，“给你增加分红，再跟我多干一段时间吧。”经清吉这么劝说，因为条件也确实还可以，便又干了半年，也确实积攒了一笔钱。但就在此时，他突然被老掌柜叫去，拿出他私下交易的证据，出仓、交易、结算的三个账本都巧妙地作了假，都是他无法理解的复杂骗局。“我什么也不知道。”无论他怎么辩解都无济于事，而清吉却去了大阪的支店出差不在，只要等清吉回来，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宗吉哭着哀求而老掌柜却只是嘿嘿笑着说：“就不把你拿到衙门去了。”老掌柜这么说着，——不仅把他存下来的钱拿走，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连衣带一根都没留下全部被拿走了。——就这样他被净身赶出了店铺。可尽管如此，宗吉还是没有马上绝望。因为店主的女儿是自己这边的，有将来的约定，只要能够说清楚，就一定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能见到小玉就好，就这样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而平时很喜欢外出的小玉却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故意在躲避他似的，反而一直都不出门了。他就像一只饿犬，无论黑夜和白昼一直徘徊在店铺附近。
　　“没过多久便遇上了出差回来的清吉，被清吉带到一家料理小店。他说，一切都是老掌柜和他的同伙主管们搞的阴谋，私下交易也是他们干的，只是偶然快要被发现了，就都诬陷到这边来了，……等他抓住对方无法抵赖的证据就把他们赶出店铺，一定会把我重新招回店里。清吉这样和我约定，以后，暂时还是帮他工作，绝不会让我有麻烦。……因为真的是想要抓到救命稻草的那个时候，我完全相信了清吉的说法，甚至把小玉的事都告诉了他，真是无话可说，蠢到底了。对方用亲切和蔼的口气安慰我说，这事也包在他身上，有机会一定会让你们见面，而且还会帮助你们成婚，他几乎就差要对天发誓了。”
　　帮清吉做事鞍前马后大约一年，就像被下令等待的家犬似的，一直等着可以吃饭的命令下达。但终于，慢慢地真相暴露了，清吉忽然不见了，随后马喰町服装店铺的主人也换代了。……宗吉为了打探清吉的消息到处狂奔，然后知道了什么？清吉和小玉居然结为夫妻，为了开办新店一起到关西去了。才十五、六岁时，小玉就招了不少男人，其中店里的人就不止五个。这让她的父母和亲戚们都毫无办法，清吉在知情下同意接受小玉，作为补偿店里便帮他开了新店。
　　“清吉那家伙很早就有做假账，从仓库里偷出货物私卖的坏习惯，但是他做买卖的能力也的确很高，所以店主人和掌柜的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据说将小玉交给清吉也是因为他们认为清吉能够管住小玉。……我感觉到就像浑身被剥了皮，还被抹上了一层盐，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什么对人是重要的，终于明白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死去的舅舅经常喝得烂醉似泥的心情，我终于明白了。”在宗吉苍白无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到不正常的阴沉自嘲，他说出了结论，“……这世上真没什么真实的东西，说谎，偷盗，诈骗才是赢家，不会这些的人也就只能像蠢货那样喝醉，或者死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办法，所以我就这样出来跑上了旅途，走到死在野外为止，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觉着没什么将来了，是吧。”泷姐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些酒，静静地喝着望向男人，“还是打算从此准备做乞丐了吗？”
　　“有什么好打算的，因为吃霸王餐要被店里押送衙门那就去衙门，被判坐牢那就进牢房，绞首也好流放也罢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一样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这么说，是吧。你说得没错，的确如此，像我这样的人对你提出异议也是没有用的，嘴上说些安慰的话也没什么价值，所以我也不会说什么。但是，……”泷姐说着，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递了过去，“你也什么都别说收下这个，然后，明天早上付了住宿费，处理干净了就从这里出发吧。”

　　五十两（四）
　　“……就是说，”宗吉再次发出一声冷笑，“这家店也有自己的麻烦，不愿去惹上衙门那种地方，是吧。”
　　“也许就是这样，但是有一点，还是希望你放开心胸听清楚，这天也不会一直都放晴的，十天二十天接连下大雨，发生暴风雨和洪水也是有的。”
　　宗吉呵呵笑着双手抱在脑后，仰面躺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宗吉离开了柏屋。蓑衣和斗笠，还有一双新的草鞋为他准备好了，那好像是泷姐的吩咐，但她本人却没有露面。……路上烟雨纷纷，走出有些阴沉沉的小镇，他好几次停下脚步想要回去，想回去看一眼和泷姐告个别，那种令人怀念、吸引自己的温暖柔情存留在他心中，有种在不断扩大的感觉。“唉，真是无可救药的软心肠啊。”不由得如此自语，他摇了摇头，拉低眼前的斗笠，就像在和谁比赛似的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往舞坂方向走两里地，来到一个叫马郡的小镇时，就在快要进入小镇的地方，宗吉被一位武士叫住了。武士裹着一身下雨天的穿着，看不清他是什么模样，不过看得出来，他有着年轻力壮的身体，好像有什么很着急的急事。
　　“对不起，可是前往西方？”
　　“……是去西面。”宗吉被对方尖锐的语气压迫得后退了一步。武士继续加强语气追问：“会经过膳所吗？”
　　“是的，会路过膳所。”
　　“那么还请帮一个忙。”说着，对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这里面有五十两，实在对不住，请帮我送到城里中大手西之辻的藤卷中书家里，只要说是源之丞让你送来的，他们就会明白，拜托了。”
　　说完他就将布袋交给宗吉，也不等这边回答，便往另一边跑了出去。宗吉本能地往后跑着离开了，他也没考虑什么。看到武士跑出去，他马上就往相反方向跑了出去，……五十两，对方说有五十两，在他脑海里回荡着这几个字，他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忘我地跑出了四、五百米，当他感到呼吸困难，这才回过头去，发现没有人追赶过来，反而倒是来往的路人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他终于缓下脚步。
　　“一定是那些盗贼或者做诈骗、欺诈的家伙。”宗吉不由得自言自语，“是要被发现了才交给我的，……从前只是听说过的事情，还真会遇上呢。”
　　他心如鹿撞，砰砰跳个不停。想静下心来根本做不到，又担心是否会有人跟上来，不知不觉之间就加快了脚步。总之先回柏屋。眼前浮现出泷姐的脸，他便作出这样的决定。在篠原，心想或许会有人追来，即使不太会骑也可以快马加鞭逃跑，便骑上了被人推荐的马，……他心中一直在着急地催促着快些、再快些，但也只能一步一步地赶路，结果路上什么也没发生，顺利地赶回到滨松小镇，他赶紧从马上下来。
　　走进柏屋，掌柜明显露出不耐的脸色。他也没去理会，就让人去把泷姐喊来，便不管不顾地开始脱鞋，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解不开湿漉漉的草绳，就在他无法忍耐，竟然将草绳扯断的时候，泷姐出来了。他给一脸弄不清发生了什么的泷姐打了一个眼色。
　　“不会给你们惹麻烦，有重要的事要商量，打扰你们了。”
　　泷姐让女童工端来洗脚水，又让一位女侍带宗吉去房间后，便自己先进里面去了，好像很早就有客人来了。……他被带到二楼原先的房间后，马上便要了更换的衣服和酒，还给了女侍一粒碎银。回到这里，那就安全，可以放心了，胸口藏着的五十两，也让他把心胸都放开了，女侍的态度简直无法想象，大好转了，帮他换上衣服，又端来了酒。
　　“去你娘的。”对着满嘴都是赞美之词的女侍离去的背影，他吐出一句脏话拿起酒杯。“才一粒碎银就能将魔鬼变成菩萨，哼，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边喝酒，一边他把从泷姐那儿得到的钱清算了一下，然后拿出包了五十两的布包，拆开其中一个二十五两的钱纸包，从中拿出二两一分用纸包好，咕嘟咕嘟地接连喝了好几大口酒。
　　……大约喝了四盅酒左右，泷姐过来了。她人来了，但却只站在拉门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冷冷地问道，她的目光扫过食案上的酒瓶，望向宗吉的眼神十分冷淡。
　　“哎，你先坐下。”宗吉说着，将开封了的二十五两钱纸包扔在榻榻米上，又将另一包二十五两放在面前，“……这儿有五十两，想和你商量这五十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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