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风劫》蓝凪

1、序幕

　　你收到过异性送的卡片吗？那好看不好看？写了什么？
　　风收到过许多。
　　不过只有一张是有颜色的。
　　那一张很漂亮，一半红色一半蓝色。红色的，她想着可能是凌霄花。但蓝色的，她真的看不出来。就像迷雾，层层叠叠，它的颜色，如梦般得似幻，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要了命。
　　至于内容，那是风不想念出来的——
　　徙倚何依？等君归来。
　　人间一世雪月风花，不及一个吻痛快。
　　徙倚给你，为何要离？
　　曾半年如岁聿其莫，一剑封喉不可拟。
　　落款是寒芜。
　　不过前面还有一处黑块，风挤着眼睛，睫毛在卡片上划出无法看见的痕迹。
　　终于，风抬起了头，活动一下低的时间太久而生疼的颈椎。
　　她分辨出来了，那个黑块中的字好像是“芜”。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她和他，注定要有这么一次相见。
　　于是，风与徙倚，飞跃着一棵棵大树，跨越了一座座高楼。
　　橙黄的灯光在西边，耀眼得竟遮盖了无边黑暗的一部分——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过风没有看见什么人，也想不到什么美好传说。
　　她想听家人讲吴刚伐桂的故事，也想见牵牛织女在鹊桥上的相会。
　　不过没人会讲，他们只会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再一次次批评“不要自暴自弃”。

　　东方现朔月，湖北仆芦苇。
　　初夜孔明灯，末夏剩花败。
　　灯熄不能惜，花毁不能悔。
　　如之何勿思？我马上回来。

　　“你还是回来了。”
　　当风落在一处写着大字“拆”的荒楼窗台上时，一句冷冰冰的话从眼前的黑暗之中传来。
　　他接着道：“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像杀手啊？”
　　“谢谢。”风说，“不过还要强调一下，我，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杀手。”
　　“差不多，毕竟你手上的血已经沾的够多了。”那个男人饶有趣味地看着风，手指向了墙角，“不过——那可是你的母亲啊，还要放任我继续割宰吗？”
　　窗外，风轻轻地吹起她浅棕色的长发，淡然的眼眸打量着这个封闭的屋子，和那个满身伤痕，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女人。
　　她没有丝毫怜悯，依然言笑晏晏：“寒芜，什么时候连你也相信，那个从小将我抛弃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在这个只有十平方米的黑屋一角，那个所谓的“抛弃自己女儿”的母亲，还是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不过，也沉寂在这静默的一角，激不起涟漪，也没人看见。
　　“不对吧，也不是‘从小’啊？她以前挺关心你啊。”
　　“四舍五入。差不多吧。”
　　寒芜扬起一抹笑意，眼睛里却是与其不符的气愤，语调也提高了不少：“她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知道。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几年，我杀了多少人，你他妈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吗？！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抱歉。没有。不过，别骂人，寒不喜欢你骂人。而且骂得这么拙劣，我都嫌你丢人。”
　　听到这句，寒芜刚刚气得发红的脸又如走马灯一般，红了又白。
　　他不停地重复一个字——
　　“好！好……”
　　甚至还退了一步，红着眼眶吼道：“这是你逼我的。”
　　说完，一道白光闪过，匕首硬生生地插进风的母亲的身体。她一点疼痛也不曾感受到，就一命呜呼了。
　　“感谢我吧，她毫无痛苦的死去了。”寒芜回过头来，强笑地看着风。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只是那窗前已没有任何人影，身后传来风清脆的声音:
　　“感谢你，断了我唯一的牵挂。风是放荡不羁的，而我，要无牵无挂、无情无义。
　　“包括你——寒芜。
　　“但不要忘了，这些话，是谁先说出口的。”
　　说罢，一阵烟雾四起，屋子里弥漫着无法言说的芬香。
　　寒芜流露出了一丝迟疑。也是这分迟疑，让他没有及时带上唯一一个可以防住风的烟雾的面罩。
　　他也强撑着身体，道：“迟早有一天，你所追求的自由会害了你的......”
　　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他哑着嗓子，用尽全力：“徙倚，不要离手！”
　　神情间流露出一丝不舍，“不要故意忽略风神最后的......”话未说完，毒素已经蔓延到全身，身体一软，便倒下了。
　　而风，眉头微微一皱，自嘲地笑了笑，便带着她的母亲离开了。
　　月光没过树梢，投下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魅影。在这魅影下，风立下一个小小的墓碑，墓上刻:
　　“一切的一切，都从这里起始；一切的一切，也在这里终结。”
　　风凝视着这些字，喃喃自语:“这个墓碑是你为我准备的，为什么要由你来为我承担......
　　还有寒芜，明明一副看透的样子，却一句话不说。当初都决裂成什么样了，现在说这些话又想干些什么……
　　又是什么时候，故事会发展成这样......”
　　风喜欢在没人的时候自己和自己说话，尽管被人吐槽过，但她一直没有改，这些年来，反而变本加厉了。
　　“世上没有人一定会明明白白地活着，不懂，难受到想死，那当初又为何选择要知道？”
　　沉重的脚步声循着话语一步一步逼近，笃定地就如同他的话一般，——既然做出选择，那就必须要承担——即使手|枪颤抖地举着，也还是无可置疑的坚定。
　　等来者渐渐走出树下的阴影，风微微睁大眼睛，右手慢慢地移到腰间的徙倚，攥紧。
　　“我和她，一直住在这里。”
　　……
　　没有回答，但他也不是必须求一个答案：“你不知道吧？”
　　子弹穿过空气，穿过了风的眉心，血沿着额头、鼻梁流下，又顺着各处皮肤，把一身黑，硬生生地变成了红。
　　蜿蜒在脸颊的鲜血分支又合并，分割成一幅破碎的画。若把此比作人生，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这才是真的。
　　风毫不在意，任凭鲜血一股一滴地离开身体外，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
　　挺好的，毕竟体会到了一次作为人的感受不是吗？
　　风劝自己道。
　　最后一次了。
　　慢慢地倚在树干上，一秒一寸地向下落，风是头一次觉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有多么困难。
　　她说——
　　沧海水，云山巫，取次花丛懒回顾……
　　夜半凉风拂过，卷起已无力挣扎的残花落叶，与着坟墓上的铭文，慢慢凋零。
　　风坐在土地上，吹着快要入秋的夏风，艰难地抬起头，睁开已经布满血丝，却仍然得不到生理盐水眷顾的双眼，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取次花丛懒回顾！”
　　那一刻仿佛回光返照，风的眼睛仿佛红了一片——火凤下的燎原。
　　浴火重生，涅槃后的夜空，明明是黑的，却如一张刚刚周而复返的白纸。不管写了怎样的内容，都要经历焚烧，变成飞灰，在重来一遍如同新生儿般懵懂的生活。
　　风眼帘上的睫毛随着主人的力气一同丧失活力，沉重地压着风的眼睑。风敛上眼睛，她很安静，她好像在听一些什么，嘴角还有淡淡的微笑。
　　她听到了也看到了，一生中无无数数的人，都飘飘洒洒地留下一句“取次花丛懒回顾”。
　　最后画面定格在五只握着的手，紧紧地，指尖都泛了白。
　　不过浮生一梦破碎于一声枪鸣，风猝不及防睁开了眼，而眼前的唯一一手，沾满鲜血，手中却只有徙倚。
　　她不禁再一次虚虚地握着。
　　幻与真，她哪一个都不想要。
　　真的，她哪一个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