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有可期》阿经

1、第一章

　　第一章

　　隐阳市像大多数缓慢崛起的小城市一样，是跛足的。
　　关贸高铁站斜卡在市区西北，闸口似的把隐阳隔成两部分。往北稍走是泽口区，年轻漂亮的新区，繁华里藏着压不住的浮躁。往南，就是老城区泽阴，连着下辖村镇，颇有些城乡结合部的味道。
　　晚上人群涌到站口，站在滨江大道上北望，高楼和灯光让人产生一种夜夜笙歌的错觉。南边是灰蒙蒙的一片。两区格格不入，在夜色的衬托下，让人心里生出鼓鼓囊囊的难过。
　　李尧拖着行李箱挤到站口，一路上不停地有出租车司机凑到乘客面前拉客，直接去拽乘客的行李，不少人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了车。
　　没有坐车的念头，李尧沉默地低头往前。一个司机凑到她身边来，还有跟她还有半米左右的距离，李尧便敏锐地抬头扫了司机一眼。她丹凤眼细长，不经意间带出冷冽的味道，加上打眼的身高，气势逼人。司机怔愣半晌，隐阳地处平原，他这种180的男人算大个子，猛地碰见比自己还高点的女孩子，他不免有些吃惊。
　　她没管司机，继续拖着行李箱走，司机讨了个没趣，随即离开了。
　　接站的陈舟没来。李尧在路灯下站定，面向泽阴区恹恹地叹了口气。
　　没有近乡情怯，反而异样的平静。李尧注视着泽阴区，突然想起六年前她和妈妈楚璞离开的时候，她最后回望了一眼泽阴。像她看它一样，它也注视着她离开。相顾无言，李尧九岁的时候，猛然意会到了这个词语。
　　正沉默，楚璞温柔又不可抗拒地扯了一把扭着头发呆的女儿，李尧踉跄朝前跌了一步，缓过神来，忙不迭跟上她。她始终没有瞥一眼身后，只告诉李尧，不要回头。
　　那天其实有别的难以忘记的事情。比如在候车厅过夜很冷，比如附近小卖部的东西价格奇高，她的晚饭是凉白开就馒头。可李尧偏记住了那次对视，和楚璞的话。
　　这记忆是不经意间的刻意，李尧想，她大概是要留住点东西。
　　一如既往的沉默，李尧眯眼笑了笑，对多年未见的泽阴说了第一句话：“我回来了。”
　　这个点滨江大道上还有车流，但是车辆开始慢慢变得寥落，再过会儿，只有偶尔会飞快掠过一辆孤车，基本是一片空茫的死寂。
　　李尧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口袋拿出烟盒，发现已经空了。她捏捏眉心，觉得心口发堵。
　　把烟盒揉成一团，硬纸板硌得手心发疼。她四处张望，想找个垃圾桶丢掉纸团，垃圾桶立在小超市附近，李尧拉着行李箱，懒得挤人堆，索性又把纸团塞进裤袋。
　　但真的很想抽烟。
　　李尧脑内烟瘾正与懒癌激烈斗争着，Rude的前奏突然响起来。抽出手机，她看了来电显示，眉头一跳，脑子里的念头全空了。
　　是陈秋月。她妈楚璞的闺中密友。楚璞跟着老外临走前给李尧办了转学手续，转到隐阳市来，高中三年，就让她住到陈秋月家里。
　　李尧从始至终没有提过意见。而且就冲楚璞的德性，李尧感觉她能给自己办好手续已经是天大的关心，至于以后的生活，楚璞除了生活费按时打到卡里，其他事情也不会管。
　　相比亲妈，李尧反而觉得陈秋月更像妈妈。会唠叨，会骂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管。她陈姨鼻子跟狗一样，抽烟铁定会被逮到，到时候又是劈头盖脸的臭骂。
　　想到这儿，李尧皱眉，匆匆接通了电话。
　　“喂，陈姨。”
　　陈秋月那边传来锅铲与锅碰撞的声音，接着便是女人的大嗓门：“尧尧，你干啥呢？接个电话这么磨叽。车到站有一会儿了吧。”
　　“嗯。”李尧慢条斯理地回答，斜斜靠在了路灯上。
　　“刚刚跟小舟打电话了，他说待会儿就到，你别着急。天黑，站人多的地方等他，偏地儿容易出事。”
　　李尧答应着，却连脚都没挪。
　　“东西多不多啊？”
　　“不多。”李尧用脚尖踢了踢行李箱，行李箱往前滚动了几寸。她接着道：“带了衣服和几本书，其他东西寄的快递，也快到了。”
　　“行……”陈秋月继续絮絮叨叨，李尧颇有耐心地听，不时回答几句。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放回口袋，一束明亮的光就冲向她。陈舟自以为骑那破电驴骑出了风驰电掣的气势，一个风骚的甩尾，把车停住。头一扭，冲李尧道：“尧姐，上车。”
　　李尧理解这种青春期男孩子的孔雀开屏心理，很给面子地没有嘲讽，拉着箱子走了过去。
　　“往哪放？”李尧打量电驴一眼，有些发愁。
　　“架前面吧。”陈舟接过箱子，好歹箱子不算大，勉强可以卡住。
　　李尧坐在后座上，长腿不得不憋屈地蜷起来。陈舟知道电驴对长腿确实不友好，善解人意地道：“尧姐，你忍忍哈，马上到家。”
　　陈舟的时间观念实在一言难尽，李尧不了解，年少对泽阴的记忆也模糊了，所以她对陈舟口中的“马上”并无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