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叶蒙蒙

4、第四章

　　陆雪消失后不一会儿，被公仪玥猜想是尿急的李明熠才终于露面。见她已经到了，忙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刚要开口解释道歉，却见公仪玥略退了小半步拉开了些距离，施施然行了一礼。

　　“公仪小姐不必多礼……”李明熠见她如此疏离，有些失望，却还是彬彬有礼地道，“方才不小心迷了路，让公仪小姐久等了。”

　　在自己家也会迷路？看对方一脸真诚，不似为了突然尿急作掩饰，公仪玥想到了方才见到的陆雪……李明熠迷路是因为陆雪的缘故么？

　　“公仪小姐？”见她没有立刻表示原谅，李明熠有些担心她是生气了，眼神变得有些忐忑。

　　李明熠母妃出身显赫，他本人又自小是宫中唯一的皇子，被众星捧月惯了，所以不管待谁，总是透着些桀骜，纵使长的丰神俊朗，却不会让人主动想去亲近。但在公仪玥面前，他却似乎把周身的谦逊都尽力挤到了脸上，虽说库存太少，即便如此也不见得有多和蔼可亲，但对大多公仪玥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一位翩翩少年待你与其他人都不同、愿意为你做这做那已经很能让人春心萌动了。

　　只可惜，先天宿命外加后天培养，公仪玥虽顶着十四岁少女的皮囊，内里却是个几乎与当今圣上差不多年纪的老妪，就算有春心，也是老得比顽石还硬的春心，李明熠这等力度，它自岿然不动，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情除去慈爱再无其它。况且李明熠虽然喜欢端出一副沉稳的架子，却长着一对虎牙，平白给他添上了几分藏不住的少年气。公仪玥又从头到脚都是得体的中年贵妇人打扮，将那“看破红尘心已老”的脸衬得越发老气。这一少年一少女如此立于花前月下，气氛却更像是母慈子孝。

　　李明熠也感觉这气氛跟自己想象中的花前月下有些许微妙的不一样，也隐隐觉察到自己的一腔思春少年心可能安置错了地方，却因为此刻梦寐以求的心上人近在眼前，气血上头，也没心思顾着那许多，只管照着心中演练了许多遍的戏码继续往下走。

　　他一把就握住了公仪玥的双手，开始酝酿情绪，心里将反复打磨了无数次的说辞又默念了一番，下一刻就要作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告白。

　　公仪玥见他如此热情，热情中又带着些哆嗦，忙一把反握住了他的手，“六殿下出来也不知道带个手炉，看这手冻的。”边说还边慈爱地为他搓了搓手。虽然她不准备扶持老六，但是处理好母子关系对她总没坏处，即使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大概会因为夺位闹僵，但没必要现在就开始僵不是么。

　　李明熠自然没料到公仪玥会是这反应，只觉得热度一下子从手上传到了脸上，腾地一下脸涨得通红。

　　见李明熠约她来后院吹了这么久冷风还没有说正事的意思，公仪玥忙温和得体不着痕迹地催促道，“六殿下此番约臣女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李明熠的脸一下子更红了，他恋恋不舍地将手从公仪玥的手里抽了出来，非常诚恳地道了声谢，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来，郑重地塞到了公仪玥手里。

　　公仪玥打开一看，就见里面躺着一串相思子手链。

　　公仪玥别的方面都还挺机灵的，但也不知道是随的谁，于男女之情上她是真的迟钝得不行，就好像先天缺了那块一样。纵使五感灵敏让她能比普通人捕捉到更多的细节，但这些细节到底代表什么如果分析不出来，那相当于睁眼瞎。就好比让一个不识字的人看到再多的字也没用，同样的道理。

　　所以说，让公仪玥自己靠察言观色来辨别对方扭扭捏捏的样子到底是尿急还是在害羞其实是很有困难的，而且这种情况她会默认是前者，甚至都不会想到还能有别的可能。虽然这迟钝到甚至可以说有些傻了，但她还不算真傻，如果先前就有参考答案，她还是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的。

　　就比如现在，她原以为李明熠那扭扭捏捏哆哆嗦嗦的样子可能是冻的，但在看到这个相思子手链的时候，心下就了然了。先前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送她情书莫名其妙想要带她远走高飞的愣头青们没少送过她东西，其中也不乏什么荷包手链之类的，一开始不明所以，收多了也就懂了。

　　原本李明熠虽然心高气傲了些，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对他有抵触，也全都来自于对公仪睿的逆反而非针对他本人。如果抛去别的因素，她也许是能与他交好的。

　　但如今收到这相思子的手链却又另说了。

　　公仪玥本来心中对李明熠还存着几分欣赏，但他现在如此不知轻重、觊觎后母，不管是格局还是人品都让公仪玥十分不屑。想着左右早晚都要掰的，她便也不再对他客气，于是冷冷地道，“六殿下怕是糊涂了，这种东西怎么好送给我？”那双眼睛前一刻还透着春风拂面的暖意，此刻却满是厌恶。

　　只一眼，就让李明熠如坠冰窟。

　　李明熠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放眼望去全是讨好巴结的，就算保持距离也多少带着敬畏，他何曾被人像这样用看垃圾的眼神看过？他先是一愣，便没有马上接住公仪玥推回来的荷包，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公仪玥十分不耐烦地将荷包照着他的脸砸了过去，被他反射性地接住了。照他的脾气，那一瞬间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委屈，非常委屈，将所有的怒火都淹没了的委屈，所以他只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想不明白，因为在他看来，公仪玥应当是与他心意相通的。

　　他虽高傲，却绝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轻浮之人。他倾慕公仪玥，不是因为公仪玥那些诸如“大昭第一美人”的名头，也不是因为她坊间流传的种种美谈，自然更不是为了跟后妈偷情找刺激。一两年前，他母妃突发疾病，不久便仙逝了。那时他刚被任命为京兆牧不久，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纵使悲痛也只能强打精神，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他无处倾诉，只能任悲痛累加郁结。他像是负着一块日益沉重的巨石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他要在巨石压垮他之前慢慢适应，变得更加强大。

　　就在那个时候，他收到了公仪家大小姐的来书，信中有倾慕有鼓舞，情真意切，句句戳他心窝，光是一封信就足以让他引公仪小姐为知己。之后他们通信愈加频繁，他对公仪小姐也越发倾慕。且不说信中内容，若非公仪小姐有意于他，一开始怎么会写信给他呢？

　　但现在看来，他怕是错得彻彻底底。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此刻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任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开始正常思考。纵使平日里在怎么城府深，此刻的他也不过是个被他所倾慕的女子以一种非常激烈的方式拒绝了的少年而已。

　　他眼睁睁看着公仪玥转身要走的背影，只觉得不想让她就这么走掉，于是不由得伸出了手想要拉住她。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二位贵人，茅厕怎么走啊？”一个轻快活泼、跟这边凝重尴尬又略带苦情的气氛对比鲜明的女声不适时地传了过来。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高挑纤瘦的女子正一脸迷茫地站在不远处向这边看，正是宴席上坐在七皇子身旁、友好地朝着公仪玥挥手招呼的那位宝蓝色衣裙的女子。

　　被这么一打扰，李明熠才终于找回些理智，伸到一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他看着对他避之不及、匆匆走向那蓝衣女子的公仪玥，不由得苦笑。

　　“谢谢。”公仪玥与那女子并排走着，想了想没头没脑地道了句谢。

　　“你带我去茅厕，应该我谢谢你才对呀！”

　　可是你看起来其实并没有尿急的样子，倒是帮我解了围……公仪玥如此想着。

　　“我叫锦玉，你叫我小玉吧。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那女子低头对她笑道。她皮肤柔亮，只略施粉黛已是清丽动人，也许是因为从小长在南疆，公仪玥觉得她周身都透着些京城女子没有的洒脱自在，那笑容很有感染力，让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公仪玥也不由得跟着勾了勾嘴角。

　　“我叫公仪玥，随便你怎么叫我。”

　　“那我叫你小玥好了。”

　　乍一听这个称呼，公仪玥心猛跳了一下。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过她了，一般人都叫她公仪小姐或是小姐，她父亲基本不叫她，唯一会这么叫她的人如今神出鬼没的，只偶尔写信捎些小物件给她……

　　箫哥哥……

　　“怎么了？不行么？”见公仪玥不答，锦玉问道。
　　“嗯，你还是叫我公仪小姐吧。”
　　“哈哈哈，好吧。”

　　因为光线太暗，公仪玥并没有发现对方的眼里一直闪着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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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QAQ 小六不哭，来，阿妈抱~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直奔花街柳巷去了
呵，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