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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入秋一月有余,白昼明显短了不少,像个越啃越少的白面馒头。

      卯时三刻,玄鸿宗娇小玲珑的演武场上,九个弟子昏昏欲睡地扎着马步,下巴不住地磕胸脯。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又有一个边提裤子边往这边跑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师尊来过了吗?”后来的那人问道。

      “没,”一个鼻头上长了几颗小雀斑的弟子道:“我估计他今天不会来查晨练了,昨晚上喝了一整坛呢!”

      听了他这话,后排立刻就有个身材滚圆的小胖弟子站直了腿:“你不早说!师尊哪次喝多了还起得来过?咱们今天别晨练了吧,玩儿骰子去!”

      “行啊,走呗!”马上就有三四个弟子出声响应。

      “唉!你们别呀!”看起来年纪最长的一个弟子急了:“修行在各人,自己不勤学苦练只等着师尊监督,怎么能有进步呀!”

      “梁师兄,不是我说,就咱们玄鸿宗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派,一个拿得出手的独门绝技都没有,就算勤学苦练也没个啥子用啊,”小胖弟子摇了摇头,拗出一副深沉又无奈的表情:“师尊都教咱们啥子了?最简单的基本功、白痴也能入门的内功心法、重如泰山的轻功法门、还有几套烂大街的拳脚招式。就这些个东西,练与不练有啥子区别咩?怎么练都成不了大佬啊!”

      “至少能练到跟师尊差不多厉害!”梁师兄一本正经道。师弟们一听他这话立刻笑喷了,有几个甚至笑得倒在了地上。

      “跟师尊差不多……哈哈哈哈,”小雀斑弟子捧着肚子打了个滚儿:“就师尊那功夫,顶多能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吧?”

      “稍微壮实点的都够呛!”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弟子们拿了骰子,边笑边跑去了前院,演武场上只剩了梁师兄一个人。

      “唉。”梁师兄叹了口气,也没心思扎马步了,坐到演武场旁边的小石墩上,拿出了两本书。

      第一本是梵文古卷《慧眼经》,第二本是何杰所写的《慧眼经》解析手卷,梁师兄将两本书在膝盖上摊开,对照着解析认真地看。

      《慧眼经》应该是他们这个小破门派玄鸿宗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了,由师祖偶然求得,记载着一种顶厉害的眼功修炼法门,但因为是梵文所著,没人看得懂,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问津。

      后来,师祖收了一个小徒弟,也就是梁师兄他们的小师叔。这小师叔姓何名杰,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机缘巧合下竟然成功破译了《慧眼经》上的梵文。他经过十余年的修习,终于将《慧眼经》全部学完,成了练就慧眼神功的第一人。

      慧眼功属内功,通过内力修炼逐渐拓宽眼部经脉,达到强化视力的效果,功成者甚至能透过衣服和皮肉看清人的骨骼,细到关节空隙的宽窄、骨头是否受过伤,全都一清二楚。

      梁师兄看书看了将近半个时辰,叹了口气。

      太难了,没看懂多少。

      这可真不是因为他笨,即使有解析,这本《慧眼经》也需要有极高的悟性才能修习,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何杰还一直都没有第二个人能学会呢。

      玩儿骰子的弟子们蹲成一圈,围着中间五个倒扣的碗。

      “大还是小,都选好了咩?”小胖弟子道:“我要开了。”

      “嗯,快开。”

      小雀斑弟子看了看演武场的方向:“梁师兄看什么书呢?”

      “《慧眼经》呗,还能是啥。”

      “他都看好几个月了吧……那书那么难懂,他干嘛非得学?”

      “想出人头地呗,”小胖弟子掀开第一个碗,骰子上是一个“六”:“你看何师叔,因为眼睛厉害,能帮别人鉴宝,在江湖上可有名了。今年天下第一大派无极教教主曾四夕举办生辰宴,邀请的可都是各路的名流大能!何师叔也被邀请了,你说厉不厉害!”小胖弟子掀开第二个碗,这次是一个“三”:“在咱们玄鸿宗要想出人头地,就只能练《慧眼经》,没别的法子。”

      小雀斑弟子叹了口气:“那也得学得会才行啊。”

      “说起来何师叔去参加生辰宴不是说好一周便回吗?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不见他回来?”

      “谁知道啊,可能路上好玩儿耽搁了吧。”

      “最后一个了别磨蹭,赶紧开!”

      “马上马上!”

      一连五个碗开完,一个六一个四,两个三一个一,赌小的人赢了。小胖弟子指了指两个赌大的弟子:“决明休羽你俩,愿赌服输吧,今天的柴就交给你们了。”

      “好吧。”被点到的两个叹了口气,拎着砍柴刀和背篓往后山去了。

      玄鸿宗所在的这座小山名叫梵净峰,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后山的树长得特别繁茂,即使在白天,林子里也透不进多少光。山路很是崎岖,不少老树的根须都蔓延到了小道中央,一不留神准得被绊个嘴啃泥,但那一高一矮两个砍柴的弟子却好似脚下生风一般走得飞快。

      高个的是决明,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形清瘦,脸上却因稚气未消,带点婴儿肥的肉头。他的眉眼细长,眼睛是不小的,但总是朦朦胧胧地半睁不睁,虽然穿着粗布的白色短衣,依然有种飘飘欲仙的气质。

      矮的那个是休羽,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也可能是长得瘦小,其实更大一点。十岁以内的小儿不论胖瘦,脸上、脖子上还有手上总该是肉嘟嘟,胖乎乎的,可这休羽却生的棱角分明,眉骨和下颌的线条仿佛刀削一般。他的眼睛很大,睫毛又密又长,眉峰如剑,唇红似血,这些在小孩身上可不常见,让他看起来有点过于成熟了,却也真是刻骨铭心的俊俏,使人见之难忘。

      两人走了一段,决明摸摸头顶的树枝,沾了一手的露水:“这也太潮了,根本烧不了。”

      “没办法,这几天一直下雨,”休羽道:“回去多晾几天吧。”他抽出砍柴刀,对准一根低矮的树枝砍了起来,一把锈刀挥得虎虎生风。说来真是奇怪,砍柴刀比休羽的胳膊还要长几寸,可他用起来却毫不费力,几下就把手腕粗的树枝砍下来了,看来还是老话说得准——人不可貌相。

      两个人砍柴砍了好一会,出了一身的热汗,决明感觉后背上又湿又黏腻,都快和泥了。

      决明看了看背篓里的成果,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休羽哥,我看这些够烧了吧。出了一身汗,咱们去前山游一个呗?”

      他对着一个明显比自己小的小孩喊哥,简直莫名其妙,可休羽对这个称呼却没有任何异议,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休羽也累出来一身的汗,一边喘气一边摇了摇头:“不行,你一游就没个完,不打喷嚏不带出来的。现在天凉了容易感冒。”

      决明瘪了瘪嘴:“就游一小会儿,我保证没打喷嚏前就出来。”

      休羽挑了挑眉。

      “真的我说到做到!现在还不算太冷,过两天就真不能游了。”决明眨了眨眼睛。

      “……成吧。”休羽被说动了,毕竟他其实也很想去游游。

      前山的那汪山泉,是整座梵净峰上最美的地方。泉里有很多鱼,还有一些活动的泉眼,捉迷藏似的时隐时现,有时候人正游着泳,会突然被一道急流卷过,转成个水上陀螺。

      山泉之中,休羽一头扎进了水里,在水下睁开眼睛。

      水底冒出一个泉眼,水流很是湍急,冲在脸上就好似凉风一般,水流间还夹杂着从山体内部流出的空气,汇成一簇簇白色的气泡,就像绽放的蒲公英。纷飞的气泡丛中,一尾小鱼一闪而过,周身闪烁着淡淡的荧光,休羽一见那鱼,眼睛一亮。

      这种会发光的小鱼是顺着泉眼从山体内部的一片心湖里游出来的,玄鸿宗的弟子们给它取名叫灵鱼。灵鱼蒸煮炖煎样样鲜美,当属梵净峰的野味一绝。

      休羽两手一划,在水下瞬间蹿出去一米多,直奔那条小鱼。他把手收到胸前,然后像出剑一样刺出,沿着一条笔直的轨迹,避过水流的阻力,手指一勾,探到了一条光滑柔软的物体。

      他连忙夹紧手指,往水面上一举:“灵鱼,我抓到灵鱼了!”

      决明闻声回头,一看他指间那物,顿时笑出了声:“还真是条大灵鱼,比水草还长。”

      休羽抹掉睫毛上的水珠,睁眼一看,手里哪里是什么灵鱼,分明是根绿油油的水草。他耸了耸肩,把草一丢,潜水再战……

      玄鸿宗前院那边,玩儿骰子的小弟子们已经斗完了五局,正待开第六局,突然有人在小胖弟子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

      “哎呀!”小胖弟子惊得一蹦:“谁呀干啥子哦!”回头一瞧,竟是怒发冲冠的师尊。

      “小兔崽子!聚众玩儿骰子,晨练了吗你们!晨练!晨练!晨练!”师尊怒吼,每吼一个“晨练”就敲一个小弟子的脑瓜崩儿,敲得他们吱哇乱叫:“都给我滚回演武场去!快点!看看你们梁师兄!再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的天天就知道……”

      “玄鸿宗宗主是哪个?”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音量不大,却轻轻松松就盖过了师尊的吼声。

      师尊回过头来,见大门口立着两个蒙面人,皆是一身黑袍,外罩一件银丝边的黑纱斗篷,衣摆随风飘动,好像两只大蝙蝠。

      “我就是。你们谁呀?”师尊皱眉问道,心说这俩人怎么悄没声儿的就进来了,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慧眼经》在不在你手上?交出来。”蒙面人道。

      “《慧眼经》?那可是我们玄鸿宗的宝贝!”师尊不悦道,长长的胡子被吹得一翘一翘:“交个屁!谁也别想抢!”

      “交出来。”

      “你是不是没听懂老子说话?我说交个屁!谁都别想……”师尊的话没有说完,黑衣人手起刀落,瞬间割断了他的喉管。

      一丝血花,一声闷在嗓子里的呜咽,两只布满血丝、瞪得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珠……

      师尊倒了下去。

      “啊!!!!!”

      玄鸿宗里爆发出一片惊恐至极的尖叫……

      前山山泉旁边,玩儿累了的休羽和决明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晾干自己。休羽将湿漉漉的头发捋顺,捏起胸前挂着的一个琥珀吊坠,透过叶间洒下的阳光细细地看。

      那是一颗椭圆形的琥珀,中心封了一只乌黑的蝎子,背上烙着一个古朴的纹饰,似乎是个图腾。

      决明瞥了他一眼:“又看呢?”
      休羽:“嗯,看看。”

      决明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唉,对不起,休羽哥。”
      休羽笑了:“都说多少次了不用道歉,也不全是为了你,本来我就跟她不对付,就索性不回去了呗。再说玄鸿宗真的挺好的,只要过得开心在哪儿不都一样。”

      “但你本来应该是族长的……明年,你也该破茧了吧。到时候打算怎么跟师尊他们解释?”决明问。
      “实话实说呗,”休羽道:“我这个不算秘密,被人知道了也无妨,倒是你,千万把你那事儿藏好了,别被人知道。”

      “嗯。”

      日光下落,影布石上,巳时已到,两人也晾干了,拎了柴火和砍刀往玄鸿宗回去。

      “咦?他们人呢?”玄鸿宗的前院和演武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决明颇感诧异:“不会师尊起来了,把他们捉去罚抄书了吧?”

      “你去师尊房里看看他起来没,”休羽道:“我把柴送到厨房去。”

      “哦,好。”决明往师尊的小院那边去了。

      休羽将背篓背到厨房,把湿乎乎的柴平铺开晾着。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一片灰白色的云,空气压抑了不少。一只燕子贴着地面掠过,发出一声尖戾的鸟鸣。

      燕子张嘴的同时,从师尊的院子里传出一声痛苦万分的惨叫。休羽一个哆嗦,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

      那是决明的声音。

      休羽撒腿朝师尊的小院狂奔而去,指尖冰凉,心跳得像打鼓。

      师尊那间小院似乎还是从前的布置:篱笆、石桌、茅草屋,还有房后的牵牛花,只是到处都溅满了狰狞的鲜血,好像整座院子都被染红了一般。牵牛花丛里有一堆东西在熊熊燃烧,烧成了焦黑扭曲的一团,空气弥漫着一股肉烤熟了的可怕味道。休羽全身颤栗似的发起抖来,不用去查看,他就已经知道火堆里烧的是什么——是谁了。

      茅草房的窗户半掩着,一个白衣身影一闪而过,休羽惊道:“决明?”

      他冲进屋门,惊愕地看着屋内的景象:决明身上绑着绳索,胸前被砍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嘴上堵着黑布,拼命挣扎着,那双总也睁不开的眯眯眼破天荒地睁圆了。

      门后的阴影里,一只手伸了出来,捉住休羽纤细的脖颈,用力一捏——小孩的身体就像一杆芦苇,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阴影里的人接住了休羽,动作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一般。正是那两个蒙面人其中之一。

      决明呜咽一声,被另一个蒙面人敲晕了。那人虽然身材矮小,却毫不费力就把他扛在了肩上:“都灭门了,还留着这俩干什么?”

      “小的给教主,他之前不是让我们给他抓一个漂亮小孩吗,我看这个就够漂亮了。大的长得也不错,可以留着卖钱。你都收拾干净了?”

      “嗯,全扔火里了。《慧眼经》找到没?”

      “找到了,在一个弟子身上。‘玄鸿宗意外失火,门人尽数丧生’,把这消息散出去吧。”

      蒙面人在玄鸿宗的柴火和茅草垛上泼满烈酒,全部点燃,然后扛着休羽和决明往山下去了。

      熊熊燃烧的大火里,有玄鸿宗不靠谱的师尊,有勤学刻苦的梁师兄,有偷懒耍滑的年轻弟子,还有那个烧火做饭的耳背老头。火焰像一棵带毒的藤蔓,缠上他们的身体,所经之处全部化成了灰烬。

      几个时辰后,秋雨下来了,连绵三日不绝,浇熄了梵净峰上的烈火。

      前山的山泉水位上涨,漫到了大石头脚边。

      闲云野鹤的玄鸿宗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焦土。

  • 作者有话要说:  首更三章,晚上还有两章~
    第一次发文,希望大家能喜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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