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河破碎风飘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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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十年夜，祈年殿外。
月夜未央，四方静谧，突然一阵骤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打破了此处的沉静。琉璃瓦，彩凤墙，笼罩于沉沉夜色下，失去白日的流光溢彩，一派死气。
此刻皇宫蒙上一层神秘，而匆匆赶往祈年殿之人，则将这层面纱，掀开一处小角。
“皇上，不好了，”那人轰的一声推开厚重的精雕宫门，气喘吁吁，也来不及停顿便朝里面大叫道，“三皇爷造反了！”
良久才迟迟听到回应，“这怎么可能？！”
将信将疑，迟疑发问，像是在问殿外之人，又像是在问自己。那人仿佛知道皇帝定不会相信，大声叫道：“三皇爷已经要攻进来了！”
语毕，万籁俱寂，连呼吸之声也未曾闻到。久久一声叹息：“他终还是不肯……”
里面之人转而又道：“也罢，我去和他见上最后一面，以解此生兄弟之情。”
“万万不可，请皇上随我一道离宫。”趁夜色正浓，纠集守军，或许能殊死一搏。
皇帝继位数十年，虽无大功，亦无大过。论才智谋略，远不及三皇爷，因为人温厚而屡次错过下手之机，如今危机局面，也怨不得他人。
“你不必管我，把晨儿带走便可。”既是他想要的，就给他罢，这万里江山，自己也无所贪恋，只可怜身边之人，恐怕往后命运，会是多舛。
“皇上……”声音悲戚，那人踏入祈年殿一小步，想要再劝。
只是皇帝心意已决，淡漠吩咐：“快点，去元和殿，带太子走。只此天下，已无我族容身之处，今后漂泊，亦当小心。”最后几句，竟是声泪俱下，威严不复。
那人知此时到此，已毫无回旋，伤神答道：“在下一定殊死保护太子殿下，他日住太子重登大殿。”
静夜无声，沉思片刻，身边小宫女点起盏盏宫灯，幽幽烛光，照亮祈年殿一隅。
皇帝半边脸镀上一层黯淡的光芒，显得苍老许多，疲惫眼中流露一丝欣慰，一丝信任，“快去吧，再不去，就迟了。”
来人重重点头，转身消失于沉沉暮色，皇帝挥退宫女，心事重重，却面容含笑，等待着将至之人。
殿外，远远燃起一道火光，像将黑沉的天幕破开一道口，鲜红的血液四处满溢，灼烫所有宫中之人。
每一个人脸上都透着死寂，阅尽沧桑的双眸读不出害怕与惶恐，静静等待着宫廷之变。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火光一处接一处燃起，但不见喧哗声，惊叫声，连幼小的孩子也变得乖巧，牵着母亲的手，安静地等着最后的结局。
那人离了祈年殿，又赶往元和殿，一路遇到侍卫，手持长刀，眼神坚定，看守各处，随时准备舍命相抗。
元和殿点点金灯之下，如众星相饶，清风长随。透过薄薄窗纸，殿中人与物，尽显无疑。只见里面之人同无事一般，不慌不乱，各自忙着，若说与往常有所别，原本早该入睡之人，长守灯旁，辗转难眠。
来人不做他想，推门而入，跪于地上，“太子，请与在下速速离开！”
这一语扰乱了殿中原本的宁静，一个女子惊叫终忍不住，带着哭腔，“难道真是攻进来了？”
那人敛目低头，紧咬嘴唇，艰难答道：“只怕现在还剩三道宫门，太子，请跟在下离开。”
沉默片刻，一个温润低沉男音由里边传出，不紧不慢，“父皇呢？”
“皇上命令在下，一定要将太子带离！”来人不答，加重语气说道，时间紧迫，不宜再留。
“三皇叔城府极深，怕是难以逃脱。”声音依旧云淡风轻，只罩着一层绝望，若是逃不脱，不如不逃，陪着父皇母后，走过最后时光。
“太子，请三思，”来人竟朝着地面狠狠磕头，霎时血流如注，惊得一旁女子失措，要扶他起来，他却推开女子之手，“太子妃也请劝劝太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能逃脱，他日必有机会重得天下。”
那女子先是一愣，没有想到来人竟会求她。云鬓微垂，凤目轻阖，玉手拽着烟紫裙摆，一松一紧，迟缓半刻，朝向里处说道：“他说得没错，晨，随他去罢！”
“我若走，你呢？希儿呢？”太子冷声质问，他心中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根本不可能一走了之。
女子轻盈一笑，却是泪水涟涟，幸他在里处，看不到自己失态，“三皇叔不会对我怎样，你知道！你快点带着希儿一道走罢！”
“这样，我更不能走！”声音沉冷，再不容商量余地。
来人依旧是不停磕头，血染满地，触目惊心。
女子左右为难，她并不希望所爱之人这么抛下一切离开，怕他一去不回，怕他回来时已是物是人非。然而，叔侄相残更是她所不愿见到的，更何况这次，三皇叔是动真格的。
“晨，求求你，快走吧！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住希儿的！”女子哀恸，跪于门外，连同着里里外外所有人都跪下，乞求太子立刻离开。
太子沉默片刻，还欲推脱，一人慌乱而入，神色惊惧，“不好了，已经攻入重阳门了！”
心下大惊，重阳门乃皇宫第九道宫门，也是最后一道，此刻再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
“太子殿下！”众人一齐唤道，悲哀至极。
“好吧，但是，若画，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来。”从里处走出一人，神色凝重注视一切，来人抬头间不禁怔住，一时竟忘了险境，迷惑于此人的容颜。
太子妃仪表雍容，端庄淡雅，清丽面貌胜过世间大多女子，豁达的胸襟更似壮志男儿，原本是不可多得的奇人，但与太子相比之下，竟要输于几分。
那太子，尘世间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都怕玷污了他。锦袍于身，不过衬托他的清逸，玉簪横束，不过点缀他的脱俗。你会以为眼前之人，根本不存于世间，细看时他嘴角一抹温婉凄艳淡笑，才点破你所有的迷离。
“只怕已经晚了！”轻轻一笑，朗朗男声如秋水潺潺，冲入这悲哀的一幕，所有人都为之一怔，继而脸上露出极其害怕的表情——三皇爷攻进来了！
太子听到这话也不害怕，反而是一幅坦坦荡荡的样子，连开始的犹豫不定也全无，眼中一片死寂的安然，等待命运向自己做出最后的判决。“我只求你放过若画和希儿。”
“所以你甘愿为他们而死？”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室内，三皇爷并未踏入元和殿一步，但凌厉的气势已让所有人无法喘息，束手以待。
太子并不回答，只看着那道身影，神色肃穆，屏息而立。
“晨儿，你太过于善良了！”三皇爷微微摇头，像是同情，亦像是叹息，叹息这一场宫变最终要以血祭的方式收尾。
“不，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晨！”从刚刚三皇爷声音响起那刻就一直浸在沉默之中的华衣女子猛地转向门口，凄厉哀求。
“若画！”太子呵斥，不需要任何乞求，他只要有尊严的死去，为自己心爱之人死去！
门外人影听到女子尖叫时，剧烈一震，随后立刻恢复平静，门口响起轻轻脚步声，三皇爷映着幽幽烛光，从容步入。
若画跪于地上，双手撑地，浑身不住微颤，泪若长珠，溅满四周。三皇爷原本淡然的神色因这一幕而敛起，悲哀亦覆盖他的眼眸，若画竟会为了别人来哀求自己，这是从未有过的！
难道自己于她心中，如此不堪？
“若画，你起来罢！”三皇爷沉声道。
若画顿了顿，抬起头，泪眼婆娑，透着蒙蒙水汽，看着幽暗宫灯下那个主宰了所有人命运的男子。
他还是与往昔无异，那么温文尔雅，那么淡定从容，那么高远俊逸，只是他的眼眸深处，已沉淀了许多自己所再不能看懂的东西，比如血腥，比如杀戮，比如，权利……
加上这些累赘，他便不是当日的他了！纤弱的手指拽着长裙一角，不住地抖着，要怎么样，他才肯放弃，才肯回到过去？
“你想怎样？”太子向来不喜欢与人相争，直到若画与三皇爷相顾无言，才缓缓开口。内心却是心如刀绞，纵然自己有着济世才智，倾世武功，这一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些才智谋略武功又有何用？
只盼着能替身边之人，慷慨赴死！
“就算我放了你，外面大军，依然不会放你离开，所以晨儿，你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太子脸上浮出一丝恍然笑容，竟是倾城倾国，如梦如幻，“如此，便谢谢皇叔，给侄儿一个痛快！”
仅此一言，若画面色惨白，似有不信，望向三皇爷处的眼神浸透绝望与一丝飘渺无依的企盼，企盼奇迹会只此而降。
三皇爷心下暗惊，太子此时怕是看破一切，怀着必死之心，倘若真这么出去，惨死于乱军之中，这要自己如何向天下交代？
“且慢——，”一人猛然站起，挡住太子的去路。众人惊异，那人额头血仍未止住，顺着面部轮廓缓缓流下，甚是可怕。但一双浸透深沉黑眸渗透着无坚不摧的决心与毅力，“三皇爷，你真想置太子于死地？你不怕天下人怒骂？”
字字带刺，句句锋芒，一语竟中了三皇爷心中之忧，“依你看，如何解？”三皇爷从容不迫，眼前之人无异于玩偶，性命皆牵于自己手中，只要他愿意，天下之大，也没有人能逃得开他的掌心，她也不例外！
那人神色竟如绝处逢生，露出诡艳一笑，生生为他并不出众的面庞增了一点玄幻，他也不答，手突然放于腰间，三皇爷心中一紧，暗叫不好，却已迟了。只看到那人轻轻一跃，便跨过几人头顶，一把长剑骤然出世，直指三皇爷胸口。本性使然，三皇爷抽出腰间玉扇，刚要接剑，那人却左手一点，一股气流直冲体内，瞬间脉息全乱，感到连站也不得。
尖锐的剑锋，架在三皇爷颈脖之上，那人立于他身后，全然不顾身边人诧异，冷冽的声音响于耳畔，“有你，就够了！”
“怕是不行吧！”事出突然，反应过来时，三皇爷依旧是淡然一笑，仿佛剑不是架在他身上一般。
那人哼了一声，推着三皇爷便往外走，“太子请跟随在臣后边。”
太子咬了咬嘴唇，紧握着的手淌下一丝殷红，又顺着流到锦袍之上，划下一道，如黯淡的裂缝。如今的自己已别无选择，只得紧紧随着，如飞蛾扑火般挣扎。
“不要，不要……”
身后传来女子低低抽泣声，无人敢看，平日里温婉清秀的女子，此刻竟是孤独无助，凄惨无依。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流……”
声音极小，但依旧入了太子耳中，他蓦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瘫倒于地的女子，“原来你最爱的永远是他！”一声叹息，竟包涵着了然，苦楚与无奈。
若画两眼无光，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忘记了天与地，只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他。
嘴角拂过一个寂寞的笑容，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心！这样也好，至少诀别时不再有太多依恋，若画指尖紧抠着手掌，点滴嫣红，藏于袖中。
一个回眸，一声长叹，一个决定，跃然于心。
此生我欠的由我来还，但愿来生再不相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