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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固北城大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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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那是好事啊。”方千户右手握拳在掌心重重拍了一下,肩上的铠甲都被他过大的动作带得发出“哗啦”一声响。
大宛国既然出现巨变,三子夺权,那么此刻国内必乱,此时出兵说不定有奇效呢。
“哎,你懂什么?听咱们将军的。”校尉嘴往袁骁那里撇了撇,示意他看袁骁的脸色。
袁骁低头看着信上的字,字很潦草,有几个字甚至辨认不出来,这是探子在大宛国内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消息,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匆匆写就的。袁骁甚至能想象到密探窝在昏暗的角落里,外面是杂乱的脚步声,摸出一截炭笔来摸黑将消息写在纸上,又借隐秘的时机送出来的场景。凡是做过探子的人都不会对这种情景感到陌生。
但是就算探子的消息得来再不易,传回到国内的时候也要被层层检视,要被无数人围着分析这个消息的真假利弊。
袁骁当年做探子的时候对这种人简直深恶痛绝,但是现在轮到他做了掌权者,却也不可避免地也走上了这条路。
这消息,是真,还是假?
袁骁将信纸压在“火树银花”的枝子下,这千金难买的宝贝在他这种人用来就变成了压纸的镇纸,不知道固北城城主见了要怎么大骂他暴殄天物呢。
“方千户,”袁骁突然开口,“你既然说这是好事,不如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大宛国都是不立太子的,只有在最后关头才会宣布谁是继任者。但是既然现在大宛国国王暴毙,三个皇子必然陷入争斗,此时大宛边境的军队必然群龙无首,说不定还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者。如果我们此时出兵,必然大捷。”
“可是如果这消息是假的呢?”
“这……”方千户词穷了,他最多也就做到千户的位置上,打仗是十分在行的,战场上随机应变他认第二,整个府军里也找不出一个敢认第一的来。但是这种两军对垒之际,稍有一步行差踏错就有将全军性命葬送的危险,他这时候就拿不定主意了。
“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就说明我们的探子被人发现了,要么已经遇害要么就已经被收买了。这个消息是大宛故意送给我们的,如果我们贸然出兵,等待我们的就是已经挖好的陷阱。”袁骁站起身来,背着手在营帐里转了两圈,忽而回过头来对校尉吩咐道,“再去探。去大宛边境军的驻地附近看看,记下有多少人活动的痕迹,多看两天。”
“袁将军,为什么要多看两天啊?”
“这你都不知道,”校尉接过话,“防止被人摆了呗。大宛国的那个小王子计谋很深,咱么不能着了他的道。哎,你是不知道,就几年前固北城一役,大宛那个小王子差点把咱们袁将军也骗过去了,多亏将军……”
“咳咳。”校尉满嘴跑火车,袁骁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咳嗽两声让他闭嘴。
校尉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凑在方千户耳朵边上把后半句补齐了:“多亏咱们将军技高一筹,把那个小王子的计谋识破了,还以一己之身挡住了大宛的一半兵力,不然咱们兄弟现在都是填固北城护城河的尸体了。”
方千户一边张大嘴惊叹“这么厉害”,一边跟着校尉退出门去,留袁骁自己在营帐里,两人交谈的声音随着北风顺着帘子的缝隙飘进营帐里。
这么厉害啊,可真想见识一下……
确实厉害,但不是他,袁骁想。他一点都不怕所谓的大宛国小王子的计谋,这些计谋,这些鬼点子,确实精彩,但是见过了更精彩的这就不算什么了。要知道整个中原最让人闻风丧胆,最让人讳莫如深的苦道人可是在他身边长起来的。
固北城一役,是他一生中最自豪的一场战役,也是最不想再重现的一场。
“将军,有消息了。”一个一脸青涩的小兵气喘吁吁地下了马,把大宛国内密探送来的消息递给他。
他当时刚刚升任镇国将军,最初升任就领兵到了固北城,带惯了的袁家军被皇帝扣在关内,只带了府军来到这里。他在这里没有根基,手底下的兵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任。唯一能够交付的是混在军中跟着他来到固北城的唐渊。
收到密信的第一时间,他把信拿到帐中跟手下的参将共同研究,参将们都来自府军各个部分,意见不一,相互攻讦,没有一句话是准的。袁骁不信他们,但又不敢随意发作,只能忍了再忍。
忍到夜里唐渊进营帐为止。
他心里有气,把密信扔给唐渊叫他看,接过唐渊一看就笑了:“哈哈哈,这信伪造的挺真实啊。”
“何以见得?”
唐渊把他的手握过来,还要抱怨两句:“手怎么这么大?握不过来啊,跌份了。你看这信看似是匆忙写就,其实是模仿出来的匆忙。——你是看不出来了,你从来不做伪造信件这回事,我可是替师父回信回出经验来了。你看这里这一处拐笔,如果是匆忙写的一定是十分尖锐的,如果不是尖锐就应该是写不到这里,这一笔会在半途中断掉。但是这份信上却不一样,这一笔下来十分圆滑流畅。这说明这人在写信的时候一定有桌板有镇纸才行。”
“但探子有时也会有条件余裕的时候……”
“那你会刻意模仿这种匆忙吗?这种看起来下一秒就会被人发现被杀的匆忙?”唐渊步步紧逼,指着密信要他看,还把他拉到沙盘前把大宛的地形指给他,“你看,大宛境内其实十分宽广。我随师父游历到这里的时候,去寻一种神药,期间听人说过,大宛有三处疑都,大宛国都就在这三处其中之一,不过经常变换。但无论怎么变化都是在这个范围内的。”
唐渊用手指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圈,看似随意地点出三个点。但是袁骁很敏锐地看出了这三处地方的特别之处。背靠大山,身前是辽阔的平原,卡在水源处,若是边关这就是易守难攻之地,若是内地就是水丰草美的富民之地。
“这三处离固北城不近,就算骑快马也要赶上三天,一条匆忙之中写就的消息,突破重重关卡到达边关最起码五天,又要交给你,到现在起码七天过去了,如果大宛国内真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会一点别的风声都不传出来吗?”唐渊拍了拍袁骁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元宵,再探探吧,不怕再拖几天,只怕我们不能把这些人带回去。”
最后真的多亏唐渊敏锐的直觉和袁骁的战斗嗅觉,才能以三千府兵反杀大宛一万人马。密信里说的大事确有其事,但敌人的陷阱也已经做好等着他们钻进去。
固北城一战是胜,而且是大胜。但是袁骁还是不愿意再看见那一幕上演。
当时以一己之力拖住大宛一半兵力的,除了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唐渊。
如果不是唐渊当时的九宫八卦阵相助,凭他一人杀一人容易,豁出命去也能留个几百人性命,但是那可是五千人,一人一刀就够他死十几回的。
唐渊当时在固北城前摆起了九宫八卦阵法,凡是陷进这个阵法的人都会在其中不停回转,直到他们找到真正的出口,而出口处等待着他们的是袁骁的劈头一刀。
袁骁就是凭着这个拖住了大宛的一半兵力,给前去伏击另一半的府军生生多拖出了一天时间。
但是就像唐渊所说的,有得必有失,有福必有祸。威力这样大的一个大阵,不是谁都能摆的,也不是随随便便摆的。其中甚至有不足之处,需借天地之力补齐。而唐渊摆这个阵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他一句也没提过。
“这个阵小范围摆摆是没有影响的。但是固北城太大了,我怕摆小了你会出事。所以我以阵中人的性命为筹码借了天地之力。”
阵中人,除了那些陷进阵法的人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摆阵人。
如果不是袁骁真的武功卓绝,把这五千人要么砍死要么直接拖出阵法,到天地之力收回之时,借到的天地之力越多,唐渊就需要付出越多生命。
饶是如此,唐渊也是身受重伤,袁骁是从死人堆里把唐渊拽出来的。唐渊被拽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袁骁身上也是满身血,像刚从血水里泡了个澡出来的似的。
就这样,唐渊还能笑得出来:“喂,你,你看你满身血,像个成亲的新姑爷。”
唐渊一笑,咧开嘴,配上一口含着鲜血的白牙,还真有点瘆人,但是背靠残阳,一身鲜红的他看在袁骁眼里真是好看,全中原的新嫁娘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好看的了。
他把唐渊重伤的身体揽在怀里,干脆坐在一堆尸体中间,等着府军回来。袁骁低垂着头,乌黑的鬓发从他头上垂下来,一直垂到唐渊的面庞上,扫过他的唇角。
“元宵,不亲我一下吗?”
袁骁低头看了看他,伸出手来用大拇指仔仔细细地把他脸上的血迹抹干净,低下头来。袁骁永远也忘不了,唐渊柔软的嘴唇,重伤时小心翼翼呼出的气息和嘴里浓重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