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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小城楼 ...

  •   (十四)

      “来来来,汤圆儿,你可来晚了啊,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唐渊登上小城楼的时候,杨详已经带着一帮子人把小城楼清场了。他越来越像个纨绔子弟了,小时候大家一起到小城楼上来玩,他就一直想着独占好位置,数次撺掇着他们清场,但碍于自己父亲的淫威,一直没敢干。现在长大了,可算是熬出头了,虽然杨父还是很严,但再也不会当街打他屁股了呀。

      周福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变化来,还是像个小夫子,清秀的小脸儿上架着一副西洋来的琉璃镜,跟个小孩儿似的。

      “扯呢?你不知道我酒量什么样儿吗?三杯喝完我就醉得不成样了,能把你从小城楼上踹下去你信不信?”唐渊见到他们就如同见了家里人一般放松,脸上的笑意真实了许多,一掀袍子席地坐了下来。

      “那不行,白叫我们兄弟等了这么久了,今天这酒你非得喝了不行。”杨详见了他也是高兴,虽然唐渊养病时常回京城,他们也时常通信,但自从唐渊病好之后,他们不见面已经许久了,本就有些想念,再加上他从小纨绔,京中人少有能看得上他的,自然对儿时好友有更多期望。于是也扑上来,端着酒杯要给唐渊灌酒,谁知刚捏上唐渊下巴,就跟看见什么似的,讪笑着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袁大哥,我……我跟汤圆儿闹着玩呢。”

      唐渊看他这怂样,笑着回头,正好瞧见袁骁从背后的楼梯一步一步上来,面色严肃地看着他们,手里拎着一壶酒。

      杨详看着他面色不虞,吓得直抱头,只道:“袁大哥,我错了,你别揍我!”

      “哈哈哈,元宵你到底怎么着洋相儿了,怎么他这么怕你?——好香的酒,是李伯伯家的花酿是不是,快拿过来让我尝尝。”唐渊起身给袁骁让了个位子,捧着自己的小杯子将他手里的那壶酒抢过来给自己倒上。

      酒液澄澈,犹如月光,映着天边一轮月,还散发着谷物的清香,只让人想把头埋进去,浸在一轮月中长醉不醒。

      “他自己做贼心虚。——你酒量不好,少喝。”

      “袁大哥,为什么李老头老是给你酒喝,我管他买他都不卖呢?”杨详也扑过来跟抢酒喝,仗着唐渊酒量不好不敢多倒,抢了一大杯,还给旁边乖乖坐着的周福也满了一杯,一点都不顾人家的推拒,“哎,给你满酒你就接着,谁不知道你是个酒篓子。”

      周福推拒不过,只能端起酒杯一口闷掉,他喝酒有如喝水,在唐渊他们登楼之前已经喝了许多了,现在身边的酒坛子已然摆了半人高,但他还是没事人一样,目光清明,神志清楚,甚至还能抽空讥讽杨详两句:“当然是因为李伯伯是袁家的管家,袁大哥是袁家的公子了,杨哥你只是袁家的邻居,当然要不来。”

      这话是实话,却戳了杨详的心窝子了。他整天闻着的花酿味道,却每每只能在袁骁这里委委屈屈地尝两口,实在是不解馋。

      “小夫子,你喝你的酒罢。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唐渊啜了两口酒,也凑过来帮腔:“洋相,你别欺负我们小夫子了,小心爱慕我们小夫子的姑娘们挠你,你再去园子里就没人给你唱曲儿了。”

      “好啊,你们仨是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吧。就看我怂是不是?告诉你,”杨详一时间悲愤难当,站起来狠狠闷了一口酒,用一种大丈夫就是要敢作敢当的气势说道,“我就是怂,爱咋咋地。”

      “哈哈哈哈哈……”

      唐渊三人对坐看了看,周福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唐渊和袁骁都笑了起来,唐渊还笑得拿不住酒杯,百金难得的花酿从酒杯里撒泼出来,把前襟打湿了一片。

      杨详气鼓鼓地坐下,道:“你们就知道欺负我吧,回头等我发达了,不带你们玩的。”

      “洋相,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可还是个看城门的。”唐渊笑得直往袁骁怀里倚,靠着袁骁的身子笑得前仰后合。

      “告诉你们,我很快就会升官了。”

      “那就预祝你前程似锦了。”

      唐渊捧出剩下的半壶酒,给在座的四个人都满了一杯酒,率先举起了酒杯,对着月亮说出了祝福。

      其他人也举起杯子来,就连袁骁都给了面子,四人举杯而碰。

      “祝杨哥前程似锦,鹏图大展。”

      “祝我早日官位超过我爹!”

      然后就着月色满饮一杯。

      “今天我心情好,给大家来一段?”杨详醉得撑住桌子,左手端着一杯酒晃了又晃,最后终于晃进喉咙里。他端着空空的酒杯,对着月亮长啸一声,然后站起来像挽剑花一样把酒杯舞得像把长剑。

      周小夫子看起来像个老实人,但是却仗着自己千杯不醉,最爱看醉鬼的笑话,连忙鼓掌起哄:“好!杨哥来一段!”

      唐渊也跟着抚掌,激得杨详酒气上头,掀起袍角往裤腿里一掖,脚踏着矮桌起了范。

      但他一开口,周福嘴里的酒就喷了一大半。

      “咳咳咳……”

      “怎么着,不好听啊?”

      “好听好听,杨哥继续。”

      “我步香闺怎把全身现,你道脆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噗哈哈哈哈哈……”

      最开始唐渊也憋着笑,最后终于憋不住了,不但笑出声来,还把杨详给气得停了声不再唱了,“你唱的这什么啊?”

      杨详气呼呼地坐下,简直气得要把酒泼在唐渊身上了,但是碍着他身后有袁骁撑腰,端着试量了两下也没敢泼出去:“昆腔啊,不知欣赏,我一口好嗓子都唱给聋子听了。”

      “哈哈哈哈你这是从园子里哪个姑娘那儿学来的啊?还好嗓子,你快别糟蹋好嗓子这三个字了。”

      “小夫子,我唱得真这么难听吗?”

      “杨哥,是挺难听的。姑娘唱也就罢了,你这大老爷们吼个秦腔还行,‘步香闺’什么的,还是别唱了吧?”

      “牛嚼牡丹!焚琴煮鹤!”杨详不愧是园子里长大,脂粉堆儿里泡大的少爷,对几个人的嘲笑和规劝一点不在意,反而愤愤地咒起他们来,“都是些俗人!还是海棠姑娘好,嗓子好,身段好,脾气也比你们几个大男人好得多!”他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都要抱着酒壶醉过去了。

      唐渊酒量小,就算是花酿不醉人,现在他一小口一小口地也喝进小半壶了,再加上一杯饮尽,脑子有点懵,醉熏熏地倒在桌子上,直愣愣地冲着袁骁笑。

      “元宵,你不祝杨详两句吗?”

      “该祝的我已经在他上任的时候说完了,只要他好好做,必然会平步青云的。你不是神算子吗?这也算不出来?”

      “嗝,你没听说过吗?我是算不出来亲近之人的命的,我只能看出他必有成就。”唐渊打了个酒嗝,摸着酒壶倒过来使劲往自己嘴里倒酒,一边倒一边嘟囔,“没酒了,元宵,没酒了。”

      其实酒还是有的,不过现在给他倒没了,他喝得太醉,都对不准嘴了,酒全洒在衣襟上。本来不厚的衣服,被酒液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隐隐漏出一小片皮肤来。

      他常在江湖走动,皮肤并不白,但从小养尊处优,为吊命又喝了许多保养的药,皮肤细腻如脂,看得周福也脸红起来,只能红着脸去拖同样醉得不成样儿的杨详。

      “杨哥,咱回家吧,你喝醉了,咱不要在这里吹风了。”

      杨详近来酒量见长,喝了许多还能挣扎着站起来,搭着周福的肩膀摇摇晃晃地下小城楼:“回家,好好,回家。”

      袁骁目送两人下了小城楼,随着人群融进了熙攘的夜市里。小城楼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你要不要算算我?我未来是什么样子的?”袁骁凑近了问他。

      唐渊眯起眼,笑呵呵地说:“不知道啊,你的命盘跟我的凑得太近了,都缠到一起了。”

      袁骁似是松了口气,他还挺怕从唐渊嘴里说出什么他以后登将拜相,妻妾成群,尽享天伦之乐之类的话,那样的生活真是难以想象。

      “好了,我们回家吧。我背你。”

      袁骁背上他,一步步慢慢地往楼下走,繁华的京城在他们脚下。

      城北有人放起孔明灯,不知道放灯的人在灯里许了些什么愿望,袁骁远远得看着那盏灯越飘越远,心里默默地也许了个愿。

      唐渊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飘远的孔明灯,说了句话,声音很小,哪怕是袁骁也没怎么听清楚。

      “怎么了?”

      唐渊说完就把头埋在袁骁背上,像个真正的醉鬼一样睡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他突然抬头看见了什么又说了句什么。哪怕是后来袁骁问他,他也只是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空,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已经不必再说了,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第二天,唐渊宿醉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少爷醒了吗?”小厮的声音在房外传来。

      “嗯,父亲呢?”

      “老爷上朝没回来呢,估计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吧。周福周少爷来找您了,现在在前厅等您呢。”

      “正好找他有事要说,我去前厅见他。”

      唐渊套上衣服,快步走向前厅,本来昨天就想找周福说件事,谁知道喝了一夜的酒反而把这件事忘掉了,再加上他本不欲杨详卷入这件事,便没有再说。

      “小夫子,等多长时间了?”

      远远地就看见周福袖着手等在前厅门口,一张清秀笑脸上架着一副西洋琉璃眼镜,一副斯文的样子,见唐渊进门来,忙施了一礼,话里话外都是夫子的范儿:“小弟匆忙来访,多有唐突,本该等候。”

      “我们兄弟之间就不要行这些虚礼了。坐吧。”唐渊把他让进屋子里来,“这么早来一定有什么事吧?”

      “小弟来是来做一个通风报信的小人的。唐哥,这次皇上诏你回来,恐怕要有所动作。”

      “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希望是小弟我想多了,不过我听父亲说,朝中近来暗流涌动,皇上坐山观虎斗。本来京城势力平衡便危如一线,现在又诏你入京,如若你入朝为官,世家势力将一时做大,恐怕会引起反扑,到时候唐兄你就是朝中众矢之的。再加上袁大哥进京述职,纵使他不想做什么,恐怕京官会逼他做出什么动作来。昨日我见杨详在,不好跟你二人说,恐怕会将他卷入其中。”

      “你的顾虑是对的。杨详他从小就被杨伯伯护得厉害,虽然纨绔,心计确实我们之中最简单的,说给他,恐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我也有一事要拜托你。”

      “你尽管说。”

      “周福,你父亲是户部尚书,我敬周伯伯一心为国为民,所以我才敢将此事说与你听。我久在江湖不太清楚现在朝中的局势,不过我在江湖之中多处访查,发现有军需品流出的迹象,周伯伯既然为户部尚书,应当有所察觉,周福你帮我留意一下户部的动向,是否有意外流出。”

      “应当没有。说来惭愧,自从父亲身体不济之后,户部事务有一半经由我手,并没有发现什么错漏之处。”

      “那或许是绕过了户部也未可知。”

      “是出了什么事吗?”

      “嗯,我怀疑有人在江湖中养私兵。”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步香闺怎把全身现,你道脆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选自《牡丹亭·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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