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洛云慕》落日倦影

3、舞鲁游翠阁（上）

　　[1]
　　机场大厅的人们，来往匆匆，没有人知道，擦肩之间，错过了什么。前往云南丽江的飞机，与泰戈尔的飞鸟不同的，在靓丽的碧空中留下一道痕迹。
　　秋季学校旅游爱好者协会组织的丽江之行中，日汐有些无奈的看着身边的睡得正香的人，然后转头望向窗外，无边际的云层之上，天空深邃辽阔，入目是纯粹的湛蓝。
　　身后座位的两个女生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此次的行程，于是身旁一直睡着的人突然抬起头，以为玉琳岚被吵醒了，日汐一直注视着她，然而大概是前一晚没睡好的关系，只是在两秒钟的时间里，身旁的人只是把头倒向另一个方向，继续着与周公的约会。
　　两个小时左右的飞机，天空从湛蓝渐渐转向灰白。飞机从云层颠簸中穿出，在大雨倾盆中停落在丽江机场。

　　[2]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下午三点钟的时间，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巴士从丽江机场驶出，烟雨蒙蒙之间，快速的驶向位于香格里拉大道的丽江官房大酒店花园别墅区。
　　坐于巴士最前方的导游拿着话筒似乎在讲着类似由于雨幕的天气，原本定在下午的行程取消的话。日汐没有过多的去留意，毕竟对于要去的地方，她本无什么所谓。
　　“啊，太好了，我要回去补眠。”
　　“拜托，萦，你睡了一路了好不好。”玉倾萦话音下的时候，夜雨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客气地说着。
　　“还说呢，昨天晚上为了赶报告三点多才睡，明明是十二点的飞机，你还一大早拉我起来。”说着的时候，玉倾萦把头倒向夜雨月，“借一下肩膀。”
　　夜雨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谁要我拉她起来的。”然后渐渐地感到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大，明白身边的好友已经睡着了，于是向车的前方望去，心里嘀咕着刚刚应该坐到临窗的位置。
　　然而抬头看去的时候，却是看到一向优雅微笑的女子一脸幸福的依偎在从容淡定的白衣少年怀中。然后突然想起半年前的那个雨天，当她冒着雨经过风云楼向宿舍跑去的时候，风雨楼转弯的角落，一向从容微笑的少年一脸慌张的拉着日汐，说的话由于不敢靠太紧的关系听得并不清楚，只隐约听到日汐“如果不喜欢”，“不要招惹”之类的话，心里微微涌起一丝担忧与不安。
　　后来的日子，她一直告诉自己是因为听不清的关系，然而日汐与云墨尘之间，她可以确定的，决不止于朋友的关系。“汐，为什么慕阳不来呢？”
　　听到夜雨月的话，日汐有些疑惑的回过头，记忆中，夜雨月是甚少问她关于这样的问题，应该说夜雨月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的人。“他说有事要做。”
　　“如果你开口要求的话，他一定会来的吧。”急于想要知道什么，夜雨月有些急促的开口，然而话说出口之后，日汐冷淡而猜测的目光中，夜雨月像是要掩饰什么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汐看到舞风不会羡慕吗？”
　　日汐耸了耸肩，“没感觉。”
　　“啊，这样。”夜雨月有些无力，早该知道是日汐的话，根本不能以常人来算计。

　　[3]
　　到达丽江官方大酒店花园别墅区的时候，窗外的雨已接近停止，只有偶尔飘落的几滴水珠。一片灰沉沉之间，巴士上，一路从那个位于东南方的城市而来，不曾停歇的人一脸疲惫的收拾着行李。
　　导游在前方组织着大家下车。那是一个装潢幽雅略带古韵的酒店，只是天空黑沉沉之间，疲劳袭来，大家也就无心欣赏什么，匆匆做了入住登记，便坐上车，往房间而去。

　　第二天在前往位于玉龙雪山东麓的山箐里的云杉坪的时候，顺路经过了白河水。这是条幽深的河谷。冰雪从峰巅融化流淌而下，一落千丈，遇陡崖成瀑，过浅滩成溪，穿林过岩，窥望其源，积雪、冰川、冰塔尽在眼底。
　　白水河一直往东，在不远处与雪山流出的另一条河水交汇。这条河水也是雪山积雪融化成泉，最终汇成溪水的，水质明净，因水下的卵石黑色居多，水流其上，水的颜色相映成黑色，故名黑水河，白水河与黑水河交汇，便成了黑白水河。雪山以万年古雪和黑白之石孕育出的黑白水，纳西民族对它有着特殊的情感，东巴经《鲁般鲁饶》卷中以黑白来解释世间万物，指出阴阳调和，黑白不分开，世间就和谐有序，眼前的黑白水，是一条自然之河，爱情之河。
　　导游说完这样的话之后，大概是“爱情之河”起的作用，于是大家纷纷散去，沿着河边，到处拍照留念。
　　日汐独自一人沿着河边缓缓往下游走去，拿起相机随手拍着照片，记忆之中，初中时相识的好友语星瑾曾经说过，随手拍起的照片其实是最美的，如果刻意了，一切便失了真实。于是在多年后想起这番话，却突然明白了，除了初相识的不经意，与语星瑾后来的相处，却是刻意了的不真实。尽管她从来不曾刻意做些什么，然而别人的想法却不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之内。
　　但是后来在想起语星瑾的时候，她却是有些佩服她的，毕竟能够如此算计她的人，大概即使是洛舞风也是无法做到的。
　　从纷乱的回忆里回神的时候，抬眼望去，不远处，玉倾萦与夜雨月互相扶持着，踩着石头向对岸走去。于是好奇的看了对岸一眼，却是同色衣裳的两个人微笑等着她们，大概是说好了要一起去什么地方。见着她，洛舞风挥了挥手，“汐，要跟我们一起去那边看看吗？”
　　“不了，你们去吧。”摆了摆手，日汐淡淡地说着。然后在看向云墨尘的时候，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每一次见到洛舞风跟云墨尘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感到不安，其实是应该告诉舞风的。却一直看到那个女子幸福的表情而不忍说些什么，不愿意是由她亲手破坏她的幸福。
　　“汐还是不喜欢跟一堆人一起呢。”于是对岸的女子也只是笑笑，然后招呼着大家离去，“那我们走了哦，等一下见。”
　　点了点头，日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转身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夜雨月复杂的眼神。

　　[4]
　　接近中午的时分，秋日的阳光洒在雪山山箐里，银辉流转之间，似乎连青翠古木也染上了银色。
　　栈道远远的蜿蜒而去，尽头，原始的云杉林之间，金黄的草坪如仙境的幽静辽远。
　　纳西族古老的传说，玉龙第三国，东巴的爱情守护神。相传当人们的感情和传统社会道德相冲突时，无法面对现实的人们，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所换取的一个生存空间，一个理想的国度。而云杉坪就是传说中进入这个国度的窗口。
　　于是在云杉坪这个地方，即使不是节假日，依旧到处是情人间的低语缠绵。以至于像日汐这样跟着一群人到来的人，似乎就显得有些突兀。
　　导游倒是在前面讲得起劲，不知是真是假的，都是一些凄厉而唯美的爱情故事。女生们聚精会神的听着，故事的结局，殉情的人儿摆脱世间烦恼，升入理想的爱情国度，在那里，尽情地躺在雪水滋润的鲜花丛中，饮着最靠近天国无比晶莹的天赐露水，沐浴着清纯无比的皎洁月光，长久地相守直到永远。这时大家便双眼发亮，满脸的憧憬。
　　“拜托，怎么走到哪都是这种故事的啊？”却也有不屑的人，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类似自言自语的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便走开了。
　　“小玫，你要去哪里？”女生走了两步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我也要去。”
　　“放手。”没有回头，井玫兰仅凭气息也知道是谁拉着她，更何况相识两年的室友的声音，便是她想要忘记也是不可能的。
　　“不要！”颜晴却是拉的更紧，语气坚决地说着。
　　“怎么，不怕你的言哥没人陪吗？”井玫兰冷冷的说完这样的话，用力甩开了颜晴的手。
　　“小玫生气了吗？对不起嘛。”被甩开的女生一脸委屈的说着，“可是，人家想跟小玫一起啊。”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颜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要生气嘛，好不好？”再次上前拉住井玫兰的手，颜晴有些撒娇的说道。
　　秋风从原始云杉林里穿出，在云杉坪上轻拂而过，金草斜斜，衣袂被风吹起，与已然金色的草同向，飞舞。
　　大概注意到这边的气氛，前方的导游停下了讲解，于是一时之间，整个场面就安静了下来，秋风拂草而过微弱的声音，似乎都隐约听得见。
　　然而井玫兰本不是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对于这样的场面，她也依旧能够自顾自的做事，毕竟对于那些道德礼仪的，她向来不屑，在乎的也只是天地良心。
　　于是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井玫兰再次甩开颜晴的手，“够了，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与井玫兰不同的，颜晴其实是十分在乎其他人的看法的，至少当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时，她就会忍不住紧张起来。所以在过去的两年里，当出现类似现在这种情况的时候，井玫兰就会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然而这次，许是真的生气了，井玫兰就这样在众人面前毫不客气的甩开她。
　　于是在慌乱与惊恐之间，一个踉跄，颜晴险些跌倒，“可是，”
　　“井玫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小晴呢！你凭什么生气？她是我的女朋友，当然应该跟我在一起。”再也看不过去的，言靖从人群中走到颜晴身边。那是个略带书生气的男生，一副文弱的样子，跟颜晴站在一起的时候，便是无人觉得不妥。
　　“言哥！”其实在井玫兰与言靖之间，颜晴是更怕井玫兰生气的。
　　冷冷的哼了一声，“所以，现在请你管好你的女·朋·友。”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井玫兰头也不会的向原始云杉林走去。晚秋里，云杉坪上的雁河菊花期刚过，残留在金色的草海里。风里，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拜托，那是什么情况啊？”翻了翻白眼，夜雨月无奈的说道，顺道还夸张的向玉倾萦身上倒去。
　　“对啊，人家跟男朋友一起也要生气？那舞风老是跟墨尘一起，我们岂不是应该被气疯？”玉倾萦也忍不住低声抱怨。
　　“月，萦要过来一起吃饭吗？”这时，洛舞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夜馨才发现不觉之中，刚刚还站在身边的好友，已经和日汐一起铺好了餐布坐了下来。
　　“好。”于是拉着玉倾萦向洛舞风的方向走去。

　　午饭过后是分组行动，沿着草甸与森林边缘寻觅玉龙第三国的入口。当然于日汐来说是不屑做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然而身边的好友却是微笑着，“汐既然来了，就什么活动都应该参与嘛。”
　　于是懒得与她争论的，日汐无奈的跟上队伍。
　　远远的望去，仿若近在咫尺的雪山云雾缭绕，玉龙若隐若现。
　　商量过后，大家一致决定一窥森林的景观。
　　原始的云杉林里，古木参天，枯枝倒挂，枝上的树胡子，林间随处横呈的腐木，枯枝败叶，青苔亦是到处可见，似乎千百年不曾有人踏足过。
　　“呵呵，这个地方或许有武侠小说里隐居的侠士哦。”向来对于古色古韵的景观有浓厚兴趣的夜雨月，在连续几十张的拍摄后，突然说道。
　　玉倾萦用力的拍了夜雨月的头，“拜托，你几岁了？”
　　“啊，我会变笨的啦！”夜雨月立即跳开，揉着自己的头，不满的说道。
　　藐视似地看了她一眼，玉倾萦一脸不屑，“反正你本来就笨啊。”
　　“你，”夜雨月上前一步想继续跟玉倾萦理论的时候，目光从玉倾萦的肩部穿过，恍然间，森林深处，光影浮动之间，仿佛有身影飘动。“那是谁啊？”
　　听到她的话，原本无奈的跟在夜雨月与玉倾萦身后的三个人同时向林中望去，午后的阳光移动之间，穿过树枝斑驳的洒落地面，林间的身影霎时间明亮起来。
　　“啊！”看清人影的瞬间，夜雨月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云杉林里。然后思想恍惚，渐渐的失去意识。
　　“萦，别回头！”玉倾萦回过头想看清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日汐命令似地说道。

　　[5]
　　雨水滴滴答答的从屋檐滑落，溅起满地的水花。
　　深秋的时节，纷飞的大雨过后，气温骤降。
　　室内的温度因着暖气的缘故，维持在十几度，窗内外的强烈对比，于是从屋内望去，世界一片模糊。
　　“怎么样？还好吧？”雪白色床单的大床上，日汐坐在床沿，淡淡的语气中掩不住地关心。
　　“我没事的，放心吧。”夜雨月有些虚弱的笑了笑，“只是发烧而已，怎么从你们的行动来看，好像很严重似的。”
　　“拜托，谁让你先是被吓晕了，然后又发烧了啊！”说着话的时候，玉倾萦推门而进。
　　“我又不是因为吓到而发烧。”夜雨月不满的说道。“怎么样，警方最后还是判定井玫兰是自杀的吗？”
　　说起这件事，玉倾萦突然静了起来，许久之后，“嗯，警方说这里常年有人自杀，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也不能就这样定案吧？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井玫兰怎么可能把自己吊在树上嘛。更何况，如果是因为那些传说，自杀的也应该是两个人啊。”夜雨月有些激动地说着，不经意之间，手上的药跌落在床单上。
　　“别太激动了。”日汐淡淡地看了夜雨月一眼，然后为她捡起药。
　　“汐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接过药，夜雨月有些疑惑的问道。
　　起身，日汐缓缓地走到门边，“这不是侦探小说里的世界，只要能结案，警察才不管。”一只脚要踏出门槛的时候，日汐淡淡对玉倾萦地说了句“她就交给你了”，然后离去。

　　缓缓地向楼下走去，角落转弯的时候，日汐听到房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无需刻意去看门牌确认，日汐也知道那定是颜晴的房间。前两天还在身边的好友突然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大概任谁都会忍不出伤心吧。更何况，日汐总觉得，那两个人之间，似乎是不止朋友的关系，然而不论如何，日汐也不可能向颜晴问出这样的问题。况且日汐本也对这样的事没有多大兴趣。
　　“汐在这里做什么呢？”天马行空的时候，笑靥如花的女子突然出现。
　　“正要去找你。”
　　“尸体不可能运回去，井玫兰的家人决定火葬。”知道她要问什么，洛舞风收起了笑脸，严肃地说着。
　　“这样，”日汐淡淡的应了句，然后突然想到什么的抬头望着洛舞风，“真相呢？”
　　“呵呵，汐还真当我是侦探啊，犯人不自己出来承认的话，我们是无法证明什么的吧。”洛舞风笑笑的说道。“何况人这么多，去哪里找犯人啊，说不定刚好是哪个杀人魔下的手，我们怎么知道嘛。”
　　听着这样的话，日汐冷冷地哼了一声，“那么你这两天盯着这两个人这么紧是做什么。”
　　“啊，那只是，”本来还想辩驳什么，然而突然想起日汐是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改变观念的人，于是改口，“嗯，只是觉得有可能是他们而已。”
　　“云墨尘呢？”
　　对日汐突然转移话题感到不解，洛舞风却也老实的回答，“墨尘这两天好奇怪的，老是早出晚归，问他他却说出去走走而已。”一贯带着笑意的眼眸里有明显的担忧。
　　闻言，日汐皱了皱眉，“我出去一下，这两个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6]
　　苍茫的雪山，深翠的古林，原始的云杉林里，连风都仿佛静止了的静谧。
　　“你果然在这里。”云杉林的深处，日汐冷淡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阳光流转之间，倚坐在古树下，一袭白衣的少年静静的望着她，似乎是早就预料到眼前的女子会出现。
　　向身后的古树倚去，日汐迎着他的目光，“半年前，我问你的问题，现在有答案了么？”
　　三年前的秋季，那个柔弱的女生还在的时候，他们曾经也组织过到丽江的旅游。并且相似的，同样在队伍里，真的有人就信了那古老的传说，以为殉情真的能够换回幸福。不同的，是当时那个看似柔弱的女生居然疯狂的想要杀了喜欢的人，然后一起进入那传说中的理想国度，纳西语所说的“舞鲁游翠阁” ，玉龙第三国。
　　“其实，这是我这次跟着回到这里的原因，我也想知道，在我心里，舞风到底是舞风，还是映雨。”秋日的阳光斑斑点点的洒落，浮光掠影之间，白衣的少年平静的说着。
　　三年前的那个午后，原始的云杉林里，一向温柔的女生突然把刀对着他。匆忙躲避之间，还是被划伤了手臂，然而终是来不及阻止的，那个少女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虽然不曾爱过秋映雨，却是一直都把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于是在后来遇到同样温柔的洛舞风的时候，他就再也分不清自己跟她在一起究竟是因着什么。
　　“你喜欢的人终究不是映雨，就算你把舞风和映雨分开了，那又如何？”不同于云墨尘的平静，日汐倒是不同以往的，显得有些激动。
　　不等云墨尘回答，又继续说道，“到底，你跟舞风在一起，是因为映雨，还是星瑾？”
　　“汐，”云墨尘突然愣住了，一直以来，在他心里，都是告诉自己，跟舞风在一起是因为映雨，毕竟归根究底，映雨也是因他而死的。于是一直避免去想到那个名字，那个从来在他心底的名字。“但是，不管是因为哪一个原因，对舞风来说也是没什么差别的吧。”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云墨尘苦笑了一下。
　　“不，若是因为映雨，你还有爱上舞风的机会，若是因为星瑾，那么，离她远一点。”
　　“我，”云墨尘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于是按下了通话键。
　　短短不足一分钟的通话时间，日汐看到云墨尘脸上渐渐凝重的神情。
　　“舞风被言靖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