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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爱人是最难修读的一门学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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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是最难修读的一门学科》
魏无羡在从大梵山回蓝家的路途上,确实是想起过金慧沨的。
他记得他曾经在金子轩死的时候,悄悄潜入金家不是吗?
于是他在屋檐,瞧见了最后进来的金慧沨。
她一身白衣,耳边也只是简单的珍珠。不像平常那样华丽非常,一看就是贵人财粗。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她的神色平静,穿堂而来的时候,不太像是吊唁,反而像是一种诀别。她的脸,不笑的时候,其实有点凶,如同虞夫人那样,看着便让人想退避三舍。
魏无羡既心虚,又好奇她对于自己的态度,更害怕他会为难那个作为自己师姐的江厌离,因此不免竖起了耳朵,拳心微微攥出汗。
金慧沨穿着孝服走入祠堂的时候,金夫人瞧见她黯然无光的瞳仁,但还是想着江厌离说道:“贞淑,你来的正好,快劝劝你嫂子。”
金慧沨的目光缓慢而机械地转移到跪坐的江厌离身上。
她不知道她的神情,因为她只看到江厌离的背影。
“劝她什么。”
“她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整日了,一点东西没有吃。”
金慧沨找了个蒲团坐下,语气平淡:“她确实是应当反思己过。”
金夫人自从虞夫人死后及其偏爱厌离,正想骂人,却想这地方不适合,按捺道:“贞淑,你怎么说话的,你这么说你嫂子,想让你哥哥不安吗。”
“姑母不要拿话压我。”金慧沨拈着几根香,却不急着点燃,她面无表情,看着旁边的江厌离:“贞淑这么说,自有自己的道理。”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我说魏无羡修习鬼道心术不正不要去邀请他,是不是。而你是怎么说的。”
江厌离看着前方,并未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
“你为他开脱,是不是。你说他心思纯正,自小就异于常人,但是内心从来不坏是不是。”
金慧沨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转身踱步:“我听闻现下江家宗主江澄和他在你的调解下,什么矛盾都化得开。魏婴不计后果,随心所欲,你就劝着江澄包容一些——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劝亲弟弟江澄,而不去劝这个义弟。”
“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江澄乖巧,听话。听闻自蓝启仁老先生教学之时,就是最懂规矩,最懂事的。因为他‘懂事’,所以就好劝。自古来不就是这样的嘛,会哭的孩子会闹的孩子有奶吃,魏无羡自然比江澄多些甜头。”
她的声音温凉如同山涧溪水,但却没有一滴流进江厌离的心中。
“你觉不觉得,你对江澄很不公平啊。”金慧沨弯下腰,凑近江厌离的脸,看着江厌离仍然波澜不惊的瞳孔,又直起了身子转向别处,“你以为你做的很好,你每次为魏无羡收拾摊子,为魏无羡磨嘴皮子,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兄弟融洽就是福气啊。”
“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每次他求仁得仁,随心所欲,都有人站在他的身后,他才会习惯于不计后果,有恃无恐。他的内心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你们总会在他那边的。”
“而一个逾矩到习惯成自然的人,才会习惯性地冲动,习惯性的暴起,习惯性地拔刀出鞘。”金慧沨说到这里的时候,金夫人已经闭上了眼靠在一旁。
“我敢说,如果今天站在穷奇道上的鬼修,是江澄。他在见到我哥哥的时候一定会想‘那是师姐的丈夫,哪怕此次相见并不愉快,我现在都应该尊重他’。”
江厌离的眼睫动了动。
金夫人无力道:“不要说了……”
但是金慧沨的声音乃至眼神都已经超乎冷静,变成了凉薄:“嫂子,疼爱人,不是无条件的支持他,你懂吗。”
——你懂吗?
江厌离眨了眨眼,只觉得有点滑稽。一个还未出嫁的小妹,正在告诉已为人妇的自己,说不会爱人。
江厌离不习惯争辩,也确实疲惫,但她的内心毫无动摇。金慧沨的言辞是一种荒唐的笑话,阿羡她最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闭上眼,准备无视这番话,再次为金子轩诵读经文。
“明日,众家仙首会来。我金慧沨,一定,要拿到魏无羡的人头。我拿不到,也要让其他人拿到——他平日放荡不羁给别人带来痛楚、不甘、愤怒却从未得到教训,别人的忍让也从未成为尊重。今日,这些堆积的委屈就会来责罚他。这才叫有因就有果,善恶均有报。”
江厌离忽然睁眼,回身扯住金慧沨的袖子道:“不可以!”
“不可以?”金慧沨重复了她的话,忽而一笑,“杀人偿命,岐山温氏杀云梦江氏的债,也不见你仁慈大度,怎么云梦江氏的人杀人,就不是杀人了?”
江厌离摇头,但累了一天的她脑袋混沌,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的杀夫之仇,你可以不报,但我的杀兄之仇,轮不到你来宽恕。”金慧沨扯开自己的袖子,“看来我方才的话同你白讲了,你还是老样子。是非不分,和得一手好稀泥。”
此时,金慧沨已然冷下眼神,语气不复方才同江厌离说理的毫无波澜平淡叙事,成为了一种疏离冷漠的宣判。
江厌离恍然看向金夫人,然而金夫人何尝不想杀死魏无羡,因此并无表态。
金慧沨走出了祠堂。
魏无羡看见她的脸上仍然平静,但眼里带着仇,目光含着泪。
那不知是出于一种唤不醒人的悲愤,还是单纯地只是有着兄长辞世的哀伤。
魏无羡没时间考虑这个了,因为他现在也因为她的话,而震悚,怀疑,并且动摇。
她以前插科打诨甚至满嘴胡话的时候,魏无羡是在江澄身边见过的。他甚至曾经觉得他们是一类人,然而如今看来,正好相反——
这个人是这般出离冷静,又看似冷血无比。
他在想,且现在也没想明白,她,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