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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试探 ...

  •   老皇帝驾崩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得满天飞扬,上至诸侯王臣,下至贫民小儿。远在宸国边境之外的西域、苗疆、戎狄……各国异邦纷纷送上哀悼之情。然,却都是借吊唁之名,领兵压上四方之境,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想从这个独霸天下的大国中分一杯羹。
      永安王下令,所有边关禁封,凡企图接近宸国边界者,皆视为侵国,格杀勿论。
      永安王坐镇泱泱宸国,麾下三军骁勇无比。龙武卫接管所有兵马、蛟龙营沿海密布、雄鹰师高占宸国顶巅,任万邦王侯如何虎视眈眈,也只能乖乖地趴在边境外,不敢轻举妄动。
      稳定了外患,关起门来还有一堆内忧。
      宸皇宫里,素白沉黑遮住了奢靡的金碧辉煌,贝阙珠宫、碧瓦朱甍,龙楼凤阁、琼宇金台,所有的一切都因国丧而失了往日的色彩。丧钟悲鸣,响彻宫闱,经久不息。各宫嫔妃、皇子素衣脱簪,跪于龙兴殿前哭泣哽咽;玄宏门内也跪满了悼丧的文武大臣,纷纷掩面而泣。
      “主子,礼部已择吉时入殓了。”
      永安王身披素衣,墨发披散,额间系一素白额带,明明是丧服,却在他身上现出超尘脱俗的俊逸。丧期不宜遮目掩面,永安王的绝世容颜再现于世,令万物痴醉,令寰宇沉迷。
      “何时?”
      “今日未时三刻。”
      郎黎黛眉一蹙,“这么快?”
      血雨走近些,压低声音道:“不仅入殓快,连出殡都快,圣上的梓宫只在法华殿停驻十日。”
      郎黎抬起美目,额前碎发遮挡,白雪映入浅色紫眸,“看来,是有人等不及了……我让你查的事儿,怎么样了?”
      “回主子,法华殿守卫森严,咱们的人靠近不了。”血雨打开袖袋,掏出一只小药瓶,“不过我在御医署发现了这个?”
      郎黎瞥了一眼,问:“这什么?”
      “这是能让人日渐虚弱的毒。”血雨将药瓶递给郎黎,“主子之前猜的不错,陛下那般模样,确实不是什么顽疾所致。这东西就下在陛下的饮食里,食官验不出来,长此以往,龙体便从内里被掏空了。”
      郎黎望了望手中的药瓶,眉心越锁越紧。从他见到老皇帝的那刻起,他就觉得奇怪,究竟是什么病,竟能将一个高大威猛的人折磨成那副鬼样子。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对那个位子蓄谋已久了……
      “接着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是,主子。”
      郎黎将药瓶甩给血雨,随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丧仪未了,他们二人中途离开,时间长了,难免会让人生疑。
      “主子,圣上晏驾竟未留下一道圣旨,这是不是太奇怪了?”
      郎黎轻笑,道:“有什么奇怪的?他不放心太子,又担心珅儿年幼,没定下来就死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可真有的闹了。”
      对于主子这张从不避讳的嘴,血雨也是无可奈何的,“主子,我说的是你。圣上既然有意让你决定储君人选,那总该下旨说一声吧,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把你永安王置于何地啊?”
      “本来就不关我事。”郎黎不悦,厌烦地别过脸去,看向红瓦飞檐上垂下来的冰柱。
      “是是是,不关您的事。可已经有消息传出去了,说圣上临终前让永安王决定宸国之主;还有说圣上早就留有密旨,就在永安王手里攥着。”
      郎黎横了他一眼,厉声道:“放屁,要有密旨我还藏着?”
      血雨忙点头,示意自家主子冷静下来,“所以说啊,现在外头可都认为是主子包藏祸心,吞掉圣旨准备自立为王呢。”
      郎黎冷笑,“本王不稀罕。”
      “您是不稀罕——主子,皇位在您这儿不重要,那九殿下呢?”
      闻言,郎黎脚步一顿,长袖下攥着玉佛珠的手暗暗收紧。
      “他可需要一个皇位的庇护。”
      确实,一个皇位的庇护……现下朝中主要分为两拨,太子郎宇和太傅刘顺章一党,九殿下郎珅一党。太子虽失宠于皇帝,囚禁于东宫,势力却比独得圣宠的九皇子要大得多。如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郎宇也不见得会输给只有十五岁的幼弟。一旦太子继位,与他共争皇位的九殿下会如何,不言而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就是郎黎。他若是也有上位称帝的意思,这两位殿下就都是微不足道的了。
      血雨也知道,郎黎心中早有打算,他在京中布局已久,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天。他没有篡夺帝位之心,却不代表他只有自保之意。永安王其人,雷厉风行,手段果决,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如今种种,也必定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网还没收,不是因为网没有布好,是收网之人还在原地观望。
      可事到如今,他的主子究竟还在犹豫些什么呢?
      血雨叹了口气,道:“主子不喜朝中纷扰,不理朝政,在边关逍遥多年,为圣上开疆扩土,从未有过异心。可这只有咱们自己人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将来新帝会怎么想?您手上握着天下兵马大权,龙武、蛟龙和雄鹰又只听您的调遣,从古至今,哪个血气方刚的皇帝会留着一个叱诧天下、功高盖主的将帅?且不说削权这事儿,主子你不会觉得新皇继位,还能让你护着一个觊觎帝位的皇子周全吧?主子啊,老皇上说的没错,你真得选。”
      郎黎垂下美眸,沉吟片刻,轻叹道:“两年了,你这话唠子还是这么烦人。”
      血雨一愣,不禁笑出了声,“主子你又嫌我烦,可别再把我扔出去两年了,这次该腥风了!”
      “先前我让腥风找人给你配了副好药。”
      血雨一听,顿时两眼放光,主子还是很关心他的嘛,不枉他费了这些口舌劝解。“好药?什么好药?哎,主子,补身的吗?补什么呀?”
      郎黎似有似无地笑了笑,“补气养血,三天禁语。”
      “额……”血雨吞了吞口水,眼神惊慌地开始乱飘,“主子这……这就不用了吧?我、我不说就是了。”
      郎黎不理他,背负着双手,神色凝重地向前走去。
      血雨刚消停一会儿,又忍不住凑到郎黎跟前儿,继续不知死活地聒噪道:“主子,我我…我就一句,最后一句……太子那儿已经有动静了,咱们也知道九殿下不是吃素的,都到这会儿了,您永安王的立场是不是该明确一下了?”
      郎黎驻足,淡然若水,侧目盯了血雨好一会儿,直把他看到心里发毛,才悠悠说道:“明日我让腥风把药给你送去。”
      “啊?!”血雨大惊,“不不不不不!主子主子,我我我绝对不说了,不说了,主子!别呀!我的主子……”
      ——————
      未时三刻已过,圣上遗体入殓,梓宫暂放法华殿,由僧侣诵经超度。颂歌经文,哭声阵阵,肃穆哀伤。
      郎黎走进法华殿,呜咽哭泣明显一滞,多少双眼睛都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郎黎一掀衣摆,跪下,恭然行礼。
      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一跪,桀骜不驯的永安王才是最真心的。猜忌、疑心、提防、怨恨……以往的种种都随着他的双膝落地,归入尘泥。
      老皇帝这一辈子,争了,斗了,后半生都在千方百计地布局、镇压、收拢皇权……无论成功与否,他都是那个高坐在无上尊位的帝王,不染一分尘土,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俯视万千;死后也得以诸多体面,青史留名,子孙送终,就算还留下什么遗憾残念,也该悉数放下了——人一旦到了这一遭,生前身后,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
      大时代的长河流动,无情地冲刷掉一个又一个痕迹。所有人的眼睛都会向前看,即使回望,也只是短暂的停留。
      陛下,五哥,小十九在这儿与你道别了……
      “十九皇叔。”
      郎黎闻言,轻抬美目,见太子郎宇正在他身旁侍候他起身。没什么不对的,虽说太子比他年长个两三岁,可他毕竟也是他们的皇叔。郎黎看了他一眼,顺势扶着他的手,不急不慢地站起身。郎黎动作优雅、流畅利落,故意似的,完全没在意一旁正紧盯着他的九殿下。
      “太子客气。”郎黎收回手,低声客套道。
      “应该的。”太子一向都是这么彬彬有礼的,即使面露悲怆,也依旧风度翩翩,果真有天家风范,“皇叔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出法华殿,寻了一处闲置之地。
      太子有些憔悴,眼眶略微红肿,面色实在不佳。
      也是,父皇离世,皇子们怎会不痛心伤情?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只是,这份脆弱的伤痛,被眼前滔天的权力冲得还剩几分啊?
      太子莞尔道:“许久未见十九皇叔,瞧着是愈发绝丽俊艳、更胜从前了。本宫还记得,皇叔幼时就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美名远扬,万国倾倒,果真名不虚传啊。”
      天下第一美人,这诨号不过是几个贪好艳色的文人骚客兴起胡说的,谁曾想会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传到现在,郎黎已经不是个人了——他是天下掉下来的谪仙,是汲取了寰宇精华的妖魔;他是万万年难遇的绝色,是最能致命的毒……
      旁人都说是名副其实,可郎黎听着,就是可笑。
      这一口一个“美人”的恭维,把天下无敌的永安王,究竟当什么了?
      “太子有话不妨直说。”
      郎宇笑容不变,好似对谁都是这副亲和有礼的模样,“侄儿前些时候去皇叔府上拜访,却听闻皇叔有事留于宫中,侄儿身份不便,也不敢贸然打扰,只得今日才有幸与皇叔一叙。”
      见郎黎不发一言,郎宇继续试探道:“父皇骤然仙逝,皇祖母伤心欲绝,在寺中便病倒了。如今朝中动荡,全要依仗十九皇叔了。”
      郎黎故作愕然,“怎会这样?可差人去看过了?”
      “皇叔放心,侄儿已差人去看过了。皇祖母只是悲伤过度,并无大碍的。”郎宇也是聪明人,他知道郎黎是故意不接话茬,于是还想变相提点一下……
      “嗯,那就好……说起来,臣还没恭喜殿下,解了禁足。”
      因为皇帝驾崩而解除的禁足……闻言,郎宇一成不变的笑容顿时一僵,讪然道:“皇叔…客气了。”
      “哦,对了,殿下送到府上的礼我看过了,都些难得的好东西。”
      “那,皇叔可喜欢?”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郎黎丝毫不做掩饰,太子送的东西能不好吗?“只是,臣福薄,怕是消受不起。”
      就是傻子,也明白郎黎此刻的意思。
      郎宇笑容收敛,眉目间不免凌厉了几分,“皇叔真要如此与本宫疏远?”
      郎黎轻笑,“太子这是哪儿的话?你我叔侄,怎会有疏远之意?”
      郎宇垂目点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了,十九皇叔与咱们一同长大,自是感情深厚。皇叔这次回来也有些时日了,不知九弟可有前去拜谒?皇叔离京这些年,他可没少在我们几个做兄长的面前念叨……这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九殿下年幼,多依赖臣些也是有的。”
      “也是,九弟打小就在皇叔身边了,皇叔对他,自然也会不同些。”
      两人都是这般闲逸轻散,仿佛就是寻常叔侄之间话话里短、唠唠家常。
      “皇叔……”郎宇还想说些什么。
      “想必殿下也没什么要事了。”郎黎武装在面上的一向都是天衣无缝,他打断郎宇的话,颔首低眉,装得十分谦和,“臣这几日头风发作,就不多陪了。”
      郎宇自讨没趣,只得应声道:“那本宫也不强留了,皇叔多注意身子才是。”
      “臣多谢殿下关心。圣上新丧,殿下也该节哀珍重,切莫误了正事。”
      郎宇拱手,肃然恭顺,“郎宇谨记。”
      ——————
      漫天大雪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不急不缓,飞翔着、盘旋着,继而直直坠落,铺在还未开始融化的雪地上。走上去,像是踩在厚重的毯子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郎黎独自漫步在御花园中,见红梅开得娇俏,便折了一枝在手。白雪落在他的素衣墨发上,逐渐蒙了薄薄的一层。
      突如其来地,郎黎只觉得肩上轻微一沉。熟悉的气息传来,是郎珅。
      “天冷,皇叔也不知道多添件衣服。”郎珅给郎黎披上狐裘,从身后将他裹紧,少年略显青涩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愠怒,“若是头风犯了,可是又要让我守上几夜?”
      自郎珅被郎黎丢在房中,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郎黎头也不回,支起手肘抵住贴近他的郎珅,拉开距离,淡漠道:“不劳九殿下费心。”
      郎珅被推开,满脸写着不悦,一把拽住刚要迈开腿的小皇叔,示弱道:“皇叔,我……你知道我从没想过要从你身上探知什么,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你知道的,只要你说,我可以放手一切。珅儿什么都听你的,别不理我好吗?”
      对于郎珅,郎黎终是狠不下心来。每当这小子撒娇服软,钢骨铁血的永安王都只会无奈地叹口气,等平静一点儿了,再大的火都会被压下来,以至最后,连重话都没几句了。
      郎黎转身,手上的红梅枝条毫不留情地抽在郎珅的手背上。天气寒冷,郎珅的手被冻得有些干涩,被这么冷不丁地一抽,一道红痕赫然显现,格外触目惊心。倘若郎黎下手再重些,就该把他抽得皮开肉绽了。
      “啊!”郎珅一个激灵,吃痛地叫出声来,却还是不肯将手收回。好在郎黎没再打他,只是将粗糙的梅花枝抵在他的颈侧。
      “记住,永远别在我这儿动心思。”
      郎珅望着他,漂亮的大眼睛红红的,委屈得不行。突然两手紧握住郎黎苍白的手,将打他的梅花枝抽掉,丢在一旁,而后把自己温热的小脸儿贴了上去。
      从掌心上传来的温度让郎黎不由地一怔,随即便想抽回,“你……!”却怎么也抽不出,只能任由郎珅握住。
      “皇叔冷吗?珅儿给你暖暖。可千万不能冻坏了,珅儿心疼。”
      这不是嘴上抹蜜了,这小子简直就是个蜜罐子,还是腻死人的那种。
      郎黎最不喜欢被人牵制,何况还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侄儿,“你……放手。”
      “我不。”说着,最擅撒娇讨宠的九殿下又死皮赖脸地粘到他的小皇叔身上了,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郎黎耳边说道:“父皇走了,母妃又不疼我,我真的只有皇叔了。皇叔就当可怜可怜我,别再把我推开了。”
      十五岁的孩子说着说着就染上了哭腔。
      九殿下深得圣心,众人皆知。老皇帝这些年,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儿子。连太后都属意于他,将他接到韶康宫亲自抚养。只是旁人不知道,皇家的情爱从来都不值一提。有这么个金贵的框架在,亲情都是冰冷的。帝王口中的看重,不过就是觉得如此更有利于权力的传承。
      从小到大,养在太后宫里的郎珅没尝过什么母爱;而从皇帝那儿得到所谓父爱的同时,也把年幼的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而且,老皇帝那样一个视权如命的人,又会给儿子什么父爱温存?
      幸好,老天垂怜,郎珅有一个疼他、怜他、宠他的小皇叔,虽然有时也会有些不靠谱……但当他困在亲情与权力里挣扎时,还可以在小皇叔这儿得到些生涩的安慰。这于他来说,无比珍贵。
      郎黎深吸一口气,着实无奈,真算是栽在这小子手上了。谁曾想,刀枪不入的永安王,竟被这种软刀子卸了硬甲。
      铁血将军何尝安慰过人啊?只能就这样僵着不动,放任九殿下不合规矩地抱着自己撒娇。
      他不挣扎,郎珅倒是蹬鼻子上脸了。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开他的衣领,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一圈还没完全消失的牙痕,当即心念一动,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郎黎登时一惊,抬手就要推开他。可郎珅实在抱得太紧,这一下竟然没推动。
      “郎珅,你做什么?”郎黎有些恼了,虽然不确定这小子刚才到底干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
      “皇叔,珅儿错了,真的错了……”
      晶莹的雪花落在郎黎的长睫上,模糊了他的视线。紧紧包裹着他的温度温暖而舒适,那熟悉的气味、有力的心跳,都令他格外心安。
      郎黎一时说不出话来……
      “珅儿,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想要那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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