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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舞姿 ...

  •   到了宫宴之日。

      初夏的阳光,如同淡金色的缎子,一匹一匹地推开铺陈下来,月照宫的大片海棠树,已经成了郁郁葱葱的翠色喜人。

      正是浓荫匝地,鸟鸣花熟的好时节,清凉凉的薄风捋过树梢枝头,将绿叶吹拂出了沙沙声。

      天光遥遥,云清水软,亮堂堂的明光落入了主殿打开的长窗里,江央公主还未起身,阖宫上下的宫人,就都已经开始忙活开了。

      “殿下,这一身,一定会压下扶婉公主的。”陆危莫名其妙的斗志昂扬,让江央公主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知道?”江央公主素手敛袖,垂发端坐在如意绣凳上,意态娴静,陆危

      她其实是想问,他怎么会关心这种事。

      陆危一本正经地正色道:“半个月前,扶婉公主得了一匹大金湖云纱,按照她的性子,必然是为了今日准备的,殿下这身白底金色鹤纹的典雅端庄,清冷素淡。”

      江央公主一壁无奈地伸出了手臂,一壁侧目朝他莞尔道:“试一试?”

      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彩头,不过都是为了颜面而已。

      “那就请殿下试一试。”陆危回以微笑,静静的,又沉沉的。

      亲手为殿下套上了衣袍,然后,口中的溢美之词不住地往外说,像是说不尽一般,,江央公主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原本应该服侍公主更衣的挽栀,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这是个什么情况,她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狐媚子三个字。

      又很快摇了摇脑袋,将这三个字甩了出去,真是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陆危也没有到了那个样子,公主更并非话本里的好色之徒。

      然而不得不说,这画面仿佛是画上的一般,在清晨熹微金光里,二人显得莫名的和谐融洽。

      而她呢,好像也显得特别多余。

      最后,自觉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的挽栀,不得不退身走了出来。

      捧荷一见她出来,就满头雾水地问道:“不是让你伺候公主更衣吗,怎么出来了?”

      挽栀双手一摊,走过清凉的树荫下,浅笑自嘲道:“有了陆公公在,哪里还要我们笨手笨脚的耽误时辰。”

      “哦,这样啊。”捧荷故作长声了然道。

      这情况在月照宫,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早早晚晚的也都习惯了。

      挽栀酸溜溜地说:“亏得陆公公是扶苏殿的人,终归是要回到那边去的,否则,日后若真的等公主出降之后,驸马还不是要吃醋啊。”

      捧荷听了,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道:“不过,我看啊,最先要吃醋吃到牙倒的,是挽栀姑娘你自己吧。”

      “要你这丫头促狭我,当初还不是你先说这说那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你听你听,公主在叫我了。”

      挽栀只得静下来,不防被捧荷一溜烟跑掉了。

      “捧荷,之前让你去为本宫查清楚一个人,查到了吗?”

      陆危退出去之前,听见江央公主这么问。

      而看捧荷胸有成竹的神情,想来是已经有了结果,陆危想,月照宫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差不多了。

      琉璃泉殿外的太液池水,清波如玉,宛若天镜可鉴,倒映出了湛蓝天空,使得妃嫔们走过时,都不约而同的,去看水面上自己的倒映,偶尔激起一点波纹荡漾,也别有意趣。

      “公主怎么了?”

      “琉璃泉殿的位置太奇怪了,既不是与其他宫室殿宇呈对称,也并非附和阴阳八卦,倒是阴得很。”

      陆危抬起头看了看过于耀眼的大殿,心下疑惑:“公主还知晓风水?”

      风水阴阳都是钦天监那帮人看的,不太可能会让公主来学吧,不过陛下早年性情不羁,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央公主眼帘轻轻垂下来,温温柔柔地说:“幼年看过一次宫里的舆图,记得这里的位置不太好罢了。”

      言罢,就收回了目光,随着引路的宫人进入了琉璃泉殿,陆危安静地跟上。

      这一次的宫宴,宜章等一众皇子都没有来,据说是为他们授课的大臣加课了。

      陆危说教授皇子的几位大臣都比较任性。

      皇帝对他们也一向是和纵容的,有时候,甚至会带着皇子们去耕种土地。

      加课之举颇为常见。

      他们的父皇对此乐见其成。

      琉璃泉殿里,白玉花囊里分别插了花枝,四下的直棂窗都被打开了,阵阵清波携来的凉风吹散了花香,萦绕在她们的鼻息间。

      离江央公主最近的,里面是一枝雪白的栀子花,案上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里,盛着芳香四溢的美酒。

      上首不像皇帝的皇帝,正斜倚在身后的美人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膝盖上,轻轻地随乐声动弹着,伶人嗓软声甜,悠悠唱出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他也跟着慢慢地吟唱。

      很是惬意悠闲,仿佛世间只剩下了欢乐这件事。

      无论外面是怎样的的,琉璃泉殿永远是酒醉金迷,觥筹交错的。

      下面美丽的舞姬还在起舞,裙裾飞扬,伴着丝竹雨声,像极了春日里的芳菲。

      “看到江央,朕还是忍不住很想念她啊。”

      她?侍从的脑袋里,浮现出一张宜笑宜嗔的芙蓉面,笑起来便宛若春风拂面的女子,秦后吗。

      对,唯一与江央公主有瓜葛的,应是曾经王最宠爱的皇后了。

      可惜,人已经去了。

      紫罗裙,步金阶,承君恩,这说的是他们的母后——秦后娘娘。

      赫枢突然挥手,摔了桌案上的金盏酒壶,急不可待地催促起来:“快,快去找和她一样的人,和她从前一样的。”

      侍从哑然,谁知道这时候皇帝又怎么了。

      他无意瞥了一眼从两侧步至殿中的女子,灵机一动,抬手一指道:“就在那里啊,皇帝。”

      恰逢舞姬随着乐声徐徐散开,芙蓉花后,缓缓露出一张娇美娉婷的面容,舞姿婀娜多姿,如梦如幻。

      一池春水绿于苔,水上花枝竹间开。

      看到那张脸,正在与女儿观舞的瑜妃一怔,唇角的微笑缓缓淡了下去。

      扶婉公主发觉母妃的僵硬,奇怪地问道:“母妃,怎么了?”

      “太像了。”瑜妃喃喃道,又不敢置信道:“她怎么会知道呢?”

      江央公主握紧了手中剔透的琉璃盏,眉眼冷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乔美人。

      耳边恍惚响起,经年父皇的温柔旧语,眼前又似见,母后绯颊上的嫣然笑意。

      “上前来,让朕看看。”徐声聆传,乔美人绣履轻盈,绰约至皇帝眼前,倾鬟屈膝,很羞涩地将脸抬了起来。

      赫枢只记得,乔美人的某些地方,很像皇后娘娘。

      可是,今日猛然一见,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惋惜,自己居然错过了这么久的一个人。

      眼前细微的金光一晃而过,醉眼迷离的赫枢却瞳孔骤缩。

      他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她头上的簪子,抽下了那支金爵簪,玩味地问道:“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在秦后死掉之后,他从未赏赐过任何女子金爵簪。

      这并不止是三年前,还是十年前,他亲手打造送给皇后的样式,比这个还要粗糙一些,但是皇后当时似乎很喜欢。

      宜章大约是不会注意这些的。

      江央幼年很喜欢问他们的事情,也许皇后曾经同他们的女儿讲过,江央很熟悉的。

      乔美人战战兢兢,最后,咬了咬牙道:“是江央公主所赠。”

      皇帝似乎对这金爵钗很是在意,拿在手里迟迟不肯放下。

      乔美人猛然想起,当年死因不明的秦后。

      她的瞬间背后沁出了一层冷汗。

      当初进宫的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切莫提及秦后,这是心照不宣的禁忌。

      这金爵钗,莫非也与秦后有什么瓜葛,惶恐畏惧之下,生出了淡淡的怨恨和巨大的懊悔。

      若是当真如此,江央公主又有什么目的。

      与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的。

      江央?

      赫枢看向了下面的人群,他聪慧文雅的女儿也位列其中,出奇的是身后跟着是个内侍,而非宫女。

      “朕给江央派遣了内侍?”赫枢眯了眯眼睛,疑惑地问道,

      身边的乔美人看了一眼跪坐的二人,殷勤地说:“回禀陛下,此人是五皇子的近身内侍,因五皇子吩咐去了月照宫。”

      陆危跟在江央公主身后,这已经成了众人习以为常的一幕,在大多数人看来,陆危不过是江央公主与五皇子,姐弟齐心的佐证罢了。

      听到这里,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意味不明地问道:“噢,原来你与江央走得这样近?”

      乔美人小心地察觉皇帝的心情,低下眉眼,只敢含糊道:“公主对妾曾有善举,妾感激不尽,故而与月照宫有所往来。”

      “唔,看到江央,寡人就想起了,梓潼从前的音容笑貌。”赫枢长长的叹息一声道。

      内侍没什么敢开口说话。

      而赫枢,仿佛也只是为了自己感叹一句,并没有要别人来说什么。

      发现皇帝对江央公主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乔美人又说,自己与江央公主日益熟悉起来后,发现江央公主性情柔和,要比旁人好打交道得多,便与月照宫来往渐密起来。

      皇帝听了,饶有兴致的点点头,突然扳过她的脸,审视了一下她,淡扫蛾眉朝至尊。

      杏眸柔润,殷殷备至,如此柔善可欺的一张脸,却又有几分的似曾相识。

      他的女儿江央,会对这样的女子心软,多半是真的。

      皇帝思及此,突然笑了笑,低声说:“既然如此,你就帮寡人好好的,与江央相处,寡人愧为江央之父,你要好好的照看她。”

      乔美人的心速狂跳。

      扶婉公主与江央公主能如此美貌,身为她们父亲的皇帝,可谓是功不可没。

      纵然对皇后的念念不忘,在她们眼中也是长情的象征,这般伟岸英俊的男子,又为君主之身,怎能不使人倾心。

      “是,妾身从命。”乔美人听懂了皇帝的话。

      她心中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是选择与江央公主交好。

      赫枢将目光自那宦官的身上巡过,在席间后侧的陆危,莫名地脊背一寒。

      他的莫名举动,也吸引了江央公主的注意:“怎么了?”

      陆危亦是不知因由,便摇摇头,敷衍道:“没事,可能是有风吹过。”

      “哪里来的风呢。”江央公主说着顺势向上看过去,她一眼就看见了父皇身边,婀娜温顺的乔美人,正是满脸的笑靥如花。

      此时正是丝竹乐声起伏,皇帝一只手端着琉璃盏,透过晶莹剔透的杯壁可以看见里面的美酒半盏。

      在得到江央公主的目光回视后,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腕,竟然朝她稍微抬了一抬。

      “方才是陛下。”陆危倏然一惊,轻声说。

      那令人并不舒服的视线,居然是来自陛下。

      江央公主不以为然一笑,道:“啊,父皇在和本宫举盏敬酒呢。”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皇帝细微的动作,这也很难察觉,这是什么意图。

      哪有父亲向女儿敬酒的。

      简直荒诞。

      江央公主盯着皇帝的面色,目光探究,眸子沉沉地看了一时,低声自语道:“不对,父皇看上去,不太对劲。”

      陆危淡淡一笑,道是公主多心了。

      可是没有容他多想,公主就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反倒很是恭敬地向皇帝回敬了一杯茶。

      再看江央公主的面色,不复之前的惶恐。

      乔美人自然也看到了皇帝的举动,但她不认为这是和江央公主举盏碰杯,而不过是对身为父皇,对女儿服软的嘉奖罢了。

      其实,满宫之中,细细看来除却五殿下,根本没有人肯与月照台的来往甚密。

      现如今,这便是她唯一的不同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在容貌上,能够胜出其他人什么。

      这大抵还算得上是自知自明,也不觉得从江央公主身上图谋到什么,可是到了今日,这些都被推翻。

      因为容貌得到了瞩目,因为江央公主被委以重任,皇帝的宠爱,与皇帝的女儿。

      她一定,会帮助皇帝好好照看江央公主。

      内侍低下腰身,小心地向皇帝询问道:“陛下可是对乔美人不满意?”

      “与她再如何相仿,也都是其他人罢了。”皇帝其实早就明白,那双眼睛微亮的时刻。

      他总是误以为,自己见到了她,可看到她脸上其他的地方,却只是一再提醒他,死掉的人不会活。

      更何况,他当年杀心甚重,怎可能留她。

      只是,那是他第一次杀死一个女子,才知晓,原来人也是很脆弱的。

      扶婉公主不解父皇对乔美人的喜爱,在他看来,这位乔美人……似乎并没有出色之处。

      能被遴选进宫的女子,自然都是美人,但若是要说,能被他们的父皇看上,必然都要有些其他过人之处。

      可这位乔美人,并非他刻薄,的确看着一脸的不合时宜,与这宫里格格不入。

      皇帝沉吟了一会说:“朕记得,你的位份原是美人吗,不如就晋为婕妤罢。”

      他对自己的妃嫔向来很吝啬,尤其是位份这件事。

      他并不会因为一时的高兴而冲昏了头,所以宫里的女人至今,位份最高的不过就是瑜妃。

      连生了皇子的两位妃嫔,也不过是昭容和昭仪,根本没有执掌干预后宫的权力。

      这也是为何,扶婉公主如此在乎母妃的得失。

      乔美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仅没有获罪,居然一夕之间,就从美人成为了婕妤,当即道:“嫔妾多谢陛下恩典。”

      江央公主单手支颐,认真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乔美人扬眉入宠,不知道自己该是悲哀,还是欣然。

      须臾间,乔美人被晋封为婕妤,日后就是乔婕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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