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小小五月

1、第 1 章

　　　题记:我写这篇文章来纪念草草。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她。
　　　　前几天接到微微的E-mail。她通知我在下周的婚礼上当她的伴娘。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礼服。就在我快把整个衣柜翻个底朝天的时候，手触碰到了柜底的一个小盒子。我的手突然僵住，像是碰到了神经最敏感的地方。我犹疑一下，还是把它拿出来打开。
　　　　盒子里面是两只白色的瓷杯。
　　　　我嘴角浮现出一丝惨笑。这杯子是草草的。
　　　　草草用它们盛过两杯毒酒。
　　　　草草疯了。
　　　　(一)
　　　　我的大学生活一点也不孤单。我的身边有洄涞，草草。后来又认识了林。
　　　　我的名字是妫阒。很难认的两个字。洄涞认识，他是我的男友。草草和林也认识，它们是我的国文老师。
　　　　妫阒(归去)。洄涞(回来)。像是两个恋人在彼此召唤。草草常常这样调侃。
　　　　(二)
　　　　草草不过大我三岁。她教我时我已上大三。但在很久以前我就已注意到她。
　　　　她独自一认识总是神情冷淡且慵懒地在校园布满落花的小道上走。她穿淡绿色衬衣，淡绿色棉布长裙。长发漆黑浓郁。光脚穿白色凉鞋。背学生用的双肩背包。从头到脚没有一点首饰。连手表都不戴。
　　　　有时从身后的背包扯出一副耳机塞着耳朵。听音乐的时候，她的脸显得更加疏离而漠然。
　　　　但是草草与别人谈论问题时总显出很天真的表情。她笑起来很夸张。会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浅浅的酒窝。
　　　　“那是一个很奇特的人。”一次身边的一个朋友远远地看着她对我说。”她16岁那年父母死于一场火灾。留给她一栋价值菲薄的别墅和一笔庞大的遗产。”
　　　　(三)
　　　　大三那年，我和草草成了最好的朋友。
　　　　大学课程不多，但还是可以常常见面的。只要有机会，我们便一起吃饭或去图书馆。有时她带我到她的宿舍去聊天。累了我们就一起挤在她的小床上睡。
　　　　我只觉草草是个孤单到骨子里的人。
　　　　草草没有男友。她常常说，爱情只是一场游戏。
　　　　这是我总会笑答，也许。但我和洄涞不是。
　　　　(四)
　　　　一年之后，我上了大四，老师换成林。草草继续留在大三任教。
　　　　林是个成熟得近乎于漠然的男子。
　　　　我常常看到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他站在窗边扬起下巴，轻轻闭上眼睛。心有欣喜却并不惊动，仿佛与周围的一切脱节，有不属于现实的寂静。
　　　　于是，我凭直觉知道，这个人的心自恋到容不得有爱情。
　　　　果然有一天，林给我们讲一篇关于爱情的散文。
　　　　讲完课文，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丢下一句话，就拿起教案出了教室。
　　　　他说，爱情不过是一场游戏。语气，神态与草草像了个十足十。
　　　　我收起课本出了教室，看到在等我的草草正望着林远去的背影发愣。
　　　　我心底想着有机会要介绍他们认识一下。
　　　　但我不必费心了。一周以后的教学楼的楼顶上，我看到他们两人在相拥着亲吻。
　　　　(五)
　　　　之后，我的身边很少再见草草的影子。洄涞是学生会的干部，也很少有时间来找我。我又恢复了大一，大二时独来独往的生活。
　　　　有时在校园中，能看到林和草草的身影。林总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而草草近乎于小跑似地跟在后面，不时嗲声嗲气地说，林，你等等我，我快跟不上你了。
　　　　典型的猫追老鼠的游戏。
　　　　我忽然很担心草草。因为动画片里的结果，通常都是猫壮烈地殉难。
　　　　我独来独往并不觉孤单。可我怀念身边有草草的日子。
　　　　但是我依然要说，不必想我，草草，祝你幸福。
　　　　（六）
　　　　忽然有一个周末，草草挎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出现在我面前。
　　　　“妫阒，陪我去看海吧。”
　　　　我望着草草略显憔悴的容颜，轻轻点头。
　　　　我们先坐长途车去了一个海滨城市。到达海边，已是日薄西山。
　　　　吃过点心，草草拉我在沙滩上坐下来。
　　　　沉默许久后，草草开口：“阒，你感觉我和林的爱情能维持多久？”
　　　　我不觉得吃惊，多年来早已习惯了草草这样直接的方式。但我不知如何回答：“草草我不知道。我感觉你并不了解他。他是不容易有爱的人。”
　　　　“可是阒，你知道吗。一个女子在觉得自己不太了解某个男人的时候，会爱上他。”
　　　　草草低下头。她突然紧紧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发出动物一般的呜咽。眼泪滴在我的手上，超出了我记忆中的温度。我反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等她安静下来。
　　　　“草草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一起读《圣经》吗?‘万事满有困乏，人不能说尽。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足。已有的事，后必在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们现在所受的困顿，只是寻常的苦。所感受的希望，也是平常的幸福。世事总有轮回。一切都会过去，变为淡淡的可有可无的回忆。
　　　　草草乖。不哭。”
　　　　当晚我们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第二天，我们徒步沿着海边走，然后光变了那个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只是走，用眼睛接纳过去未曾看到过的一切，用身心感受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我们的游览几近疲于奔命。好似两天的日子，便是预支了往后所有在一起的生活。
　　　　晚上，草草和我踏上了回城的列车。
　　　　(七)
　　　　一天我去楼顶透透气，却听到了林凶狠的的声音。
　　　　“结婚?不要变得愚蠢!草草，别忘了这只是游戏，你要遵守规则!”然后林大步走开。
　　　　我过去走到草草身边。
　　　　都说女人在爱情面前会变得软弱。但草草没流一滴眼泪。眼里满满的都是倔强。
　　　　我最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给了她一个拥抱，拍拍她的肩膀走开了。
　　　　转身的时候，我摸到了自己脸上无动于衷的泪。草草，别让我心疼。
　　　　走到宿舍门口，碰到了来约我出去吃冰的洄涞。
　　　　在冷饮店，他沉默许久，终于告诉我：“妫阒，我父母在德国的生意缺少人手，他们要我过去帮忙。”
　　　　我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总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男孩子，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妫阒，我舍不得你。”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点头，一心一胸都是泪意。
　　　　可是从一开始我就该知道，归去和回来，终会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八）
　　　　那天晚上11点半左右，草草打电话给我。
　　　　我问她为何还不休息，她说明天可能会晚些去学校，让我帮她请个假。我没发觉她的异常，便说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林也没到校。他的课我们上了自习。
　　　　中午我去微机室上网。邮箱里有草草的一封信。我很诧异。草草从来不会写信给我。
　　　　“妫阒：
　　　　谢谢你今天给了我那个拥抱。
　　　　我今天在回忆一生中发生的许多事情。最终发现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你。
　　　　还记得我们一起听的那首林凡的《一个人生活》吗？‘我想我可以习惯一个人生活，我想我可以假装不曾爱过。’可是，我不想孤单一个人啊。
　　　　和林的这场爱情应该是个游戏。可是我动情了。我输得太惨烈。但是我终有办法和他一直在一起的。
　　　　阒，你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草草绝笔“
　　　　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半。
　　　　我慌了，急忙打电话报警。
　　　　但是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我赶到草草家中时，看到了桌上摆的两杯酒。林的一杯喝了一半，而草草的一杯还没动。
　　　　林趴在桌上似在熟睡，只是脸色乌青，黑得诡异。草草坐在一旁看着遥远的地方，安静地微笑。
　　　　（九）
　　　　林死了，草草疯了。
　　　　草草准备了两杯毒酒，她乐意追随他。可她还没来得及喝下，就已经疯了。她就无法和林一起去天堂了。
　　　　最终孤单的是林。他一个人走上了再也会不来的路。
　　　　草草做出这样骇然的事，我却一点不觉得意外。我早就知道，她是个奇特的女子。她一直固执地去体验成长的过程。
　　　　我看着草草上扬的嘴角。我知道她今后不会再有悲伤了。真好。
　　　　我走过去拥抱她。“草草，相信会有明亮的快乐在前方。相信我们的未来都会很幸福。“
　　　　草草不动。她不看我。我终于难过得落下泪来。
　　　　看着窗外漫飞的柳絮，我想春天来了。但是在万花齐放的春天，柳树只能孤独的开出大团大团的寂寞。
　　　　（十）
　　　　我把那两只盛毒酒的瓷杯收在了衣柜的最底层，深深埋藏起来。
　　　　这个春天，我给林料理了后事，把草草送去了疗养院。然后，我送走了洄涞。
　　　　周围的人，终于一个个地弃我而去了。
　　　　春天结束的时候，我领了毕业证书。
　　　　然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十一）
　　　　夏天，我去疗养院看草草。
　　　　我去找负责草草的陈医师了解情况。
　　　　陈医师是个高瘦白皙的男子，有种强烈的学者气质。
　　　　他说：“草草总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吵也不恼。“
　　　　“自然。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妫小姐看得这么通透明白，恐怕不易幸福。“
　　　　我一呆。
　　　　他带我去看草草。
　　　　我看到草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而高贵。宛若公主。
　　　　我走过去，把带来的一捧向日葵放在草草膝上。以前草草最喜欢向日葵。她说，这时太阳底下的花朵，也是圆圆的脸。
　　　　我的脑中如电影快放般闪过许多镜头。带着耳机神情漠然的草草。和我挤在小床上聊天的草草。在教室门口等我吃饭的草草。跟在林的后面嗲声嗲气的草草。站在楼顶平台上一脸倔强的草草。还有眼前这个面带平静微笑的草草。
　　　　我的眼泪又掉下来。我不能在面对草草的时候做到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境界。
　　　　草草的脸上全是满足与平和，仔细感受一下，仿佛离天堂那么近。也许，她正在和林聊天吧。
　　　　我不想打扰她。静静退出门外。
　　　　
　　　　若不是今天翻出了这两个杯子，我还会把那些日子一直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永不翻碰。
　　　　这些年来，记得一些事，忘记一些事，却仍旧没有释怀。
　　　　看看日历，我打电话到花店订向日葵。
　　　　明天是该去看草草的日子了。
　　　　草草。我只是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