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总在觊觎我》雕弦暮偶

17、生魇其二

　　“戏偶？”陆南川大笑出声，侧头，不咸不淡地瞥了眼凶神恶煞的耶律津，讽刺道，“就是像这个废物一样？原来牵丝戏做出的怪物，被你们称作戏偶么……这些名字倒是有意思，有雅趣，是修真界那群附庸风雅的家伙们，喜欢造出的名字。”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神瞧那女子神色。
　　果不其然，她捏着银铃的手指微僵，翘起的尾指指尖，似残蝶轻颤。

　　她终于回过神来，咯咯轻笑几声，有种小女儿家特有的娇嗔感，道：“啊，这么久，终于碰到一个识货的了。不是说魔界之门早就关闭，通魂桥断了开来么，您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大人物，该不会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了吧？”

　　这几声，她的嗓音更显青葱——看上去不过还是个少女。
　　嘴里恭敬，举动却带着轻漫不经心。

　　未拿银铃的左手，甚至轻缓掐腰，斗笠帷幔下，嘴角似乎勾了勾。
　　一直静观未语的陆北泽，轻声道：“是人。”

　　陆南川挡在他面前，头也不回，道：“我知道。这么纯粹的灵力波动，不可能是妖魔鬼怪——就和你说别什么烂摊子都往魔界身上扣吧！修真界一个个瞧着人模狗样地的……”

　　“但是。”陆北泽不等他说完，语气难得急切几分，“她灵力是纯粹的治愈之力，同她……”
　　同她周身咄咄逼人的锋锐感，以及邪气四溢的违和感，完全不符。

　　他这话还没说出口，一道极亮的光就竖劈而下。
　　陆北泽思及自个目前实力，下意识要闪躲，陆南川却仿佛背后长了眼，道：“我知道，你站着别动！”

　　陆南川竟是躲也不躲，信手一抓，将那带着青绿光晕的细长软鞭，紧握在手中。

　　长鞭另一端，被那少女捏在掌心。
　　并非神武，但仍旧是把上佳仙器，上生荆棘，勾刺丛生。

　　“给本座下来！！”陆南川仍是笑着的，眉眼间漫不经心，比那少女的轻慢更甚，像是在戏弄一只小蚂蚁般——

　　猛地将长鞭一扯。
　　黑雾裹住荆棘长鞭，熊熊烈焰炸起，从陆南川那端，瞬间窜到少女手上，她还未来得及放手，就沾了离火。

　　“啊！”她惨叫一声，从屋檐跌下，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斗笠从头上落下，露出一张半丑半美、半仙半鬼的脸。

　　一半脸是真的美，一看就是被娇养出的——肤若凝脂，柳叶长眉，杏花润眸，粉嫩樱唇。
　　另一半脸也是真的丑，似是毁了容——黑斑遍布，糜烂恶臭，眉发尽落，唇色干瘪。

　　离火对凡人修者的威力，要远小于妖魔。
　　少女惊慌地在身上扑打，她身上冒出一丝青光，柔和轻缓，那离火竟然慢慢地灭了。

　　陆南川眯了眯眸。
　　这时，少女才反应过来，猛地捂住脸，大叫起来：“我的斗笠呢？！我的斗笠呢？！！！我的斗笠、我的斗笠……”

　　斗笠在不远处，她终于看到，刚想站起身去捡，想到什么，怨毒地抬起头，抬手晃动银铃，尖声道：“耶律津！杀了他们——杀！杀了他们！！撕成碎片，随便你怎么做，盘成绕骨，吃下去都可以！！！只要杀了他们！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耶律津应声而动，眼眸通红。

　　陆南川抱臂，他身后，一道屏障在几个瞬息内，成型——护住了陆北泽。
　　紧接着，数十条蛟龙，带着离渊内的离火，自地面涌出。

　　它们双眼黝黑，鳞片暗沉，身型高大，几乎瞬间就把耶律津围困中间。
　　紧接着，收尾相连，成一条巨蟒，挤压收缩。

　　一阵令人牙酸、毛骨悚然的咔擦声后，巨蟒陡然消失。
　　数十根白骨，从高处啪嗒落下，晶亮如玉，在院中草地里还滚了几圈。

　　陆北泽被屏障护着，空气中风声狂啸，都没让他发丝荡起分毫。
　　他看了眼陆南川的背影，又看着面露惊慌的少女，淡淡地道：“……我有话问她，你收点手。”

　　并未意外。
　　陆南川的实力，恐怕已隐隐高出他全盛时的力量了。

　　毕竟魔界里，群魔乱舞、分地聚居、各立为王。
　　真正让魔界几乎所有势力，都俯首陈臣的，这么久以来，陆南川还是头一个。

　　除去离火之威，他本人的能力，本就必须高到碾压众人。
　　就算如此……恐怕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凶险非常。

　　陆北泽不知想到了什么，睫毛轻颤，抿唇颔颚。

　　“你问。”陆南川解决了耶律津，顺手把刚颤手拿斗笠的少女，给甩到陆北泽面前，“我也想知道点事——你和重画这个宗派，有关系没？耶律津化魔气，小丫头，你是不是能将其变为灵力？”

　　他笑眯眯的，仿佛一个爱护弟妹的兄长，正在分糖给自家妹子。
　　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

　　陆南川翻脸比翻书快，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陆北泽习以为常，打掉他的手，目光落到少女的丹田上，用剑柄隔空点了点她腹部，嗓音微冷：“你的内丹，何处而来？！”

　　他面色苍白，有种不近人情的冷厉，此时更是横眉低喝。
　　那少女纵然骄纵任性，也被吓得一愣，下意识退后，却脚下一绊，险些跌倒在地——
　　一只黑色小蛇，缠绕在她足踝上，蛇信嘶嘶，三角脑袋转动，像是在考虑从哪里张嘴咬下。

　　“说！”陆北泽语气不可抑制地带了怒意。
　　灵力外散，丹田不稳，这灵丹——根本就不是这个少女的！！！

　　陆南川站在一旁，手握成拳，抵唇不语。
　　……他阅书读卷不如陆北泽多，行事历练就算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与陆北泽形影不离，但对修真之事不感兴趣，也不甚了解。

　　他是真没看出，这灵丹不是原装的。

　　这倒有点儿意思了。
　　怪不得陆礞如此动怒。

　　夺他人内丹，那被夺之人，必死无疑。
　　多是不能修仙之人，采用的阴毒法子。

　　离渊帝尊一旦看到，陆北泽不是对着自己发火，就有种幼稚般的幸灾乐祸感——
　　他退后一步，默默看戏。

　　少女被吓了一跳，旋即恼羞成怒，勾起唇，半张脸更显娇俏的同时，另半边脸，更显恐怖。
　　她啐了声，道：“哪里来的？现在在我身上就是我的！有本事你杀了我呀！”

　　她也是个人精，看出陆北泽为人正派，既然能够因此动怒，就绝不会在事态未明前杀她，有恃无恐起来。

　　陆北泽脸上怒气，来得快，散得也快，神色已平静如水。
　　若不是呼吸稍促，很难看出他情绪激动过。

　　柔和白光自他眉间浮现——那是不狂被召出的前兆。
　　“不要命了？”陆南川飞快按住他，道，“就你现在这状态，连着用两次不狂？？？别给弄成痴傻吧？！”

　　不狂消耗灵力，但更多的，是对元神的损耗。
　　陆北泽元神本就不稳，还靠东镜龙珠给镇着，他才敢带这家伙到处跑。

　　陆北泽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陆南川恨铁不成钢地想，却忘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比陆北泽要疯成百上千倍——

　　本就是心魔所成，自是偏激、轻狂、执拗、乖张。

　　陆北泽神色冷淡，道：“那你来问。”

　　陆南川：“……”
　　他又没“不狂”这种变态的神器！！！
　　看着少女行事诡谲，直接问话，十有八九是假。

　　“问不出来，就别拦着。”陆北泽道。

　　“……”陆南川道，“谁说我问不出来了？不过不是用这种办法问。我用‘生魇’。”
　　也不等陆北泽拒绝，他一点陆北泽眉心，竟是暂时封住陆北泽元神，令“不狂”不得召出。

　　陆北泽：“陆赭！”

　　陆南川接着并指，点在自己眉心魔印上，那烈火纹路亮起。
　　以那少女为阵眼，黑中透红、红里藏金的离火，铺展开来，似是蔓延舔舐了整个天地。

　　但细细一瞧，就能看出，这是结成了一方结界。

　　陆南川难得收起脸上嬉笑，沉声道：“梦魇频仍，且生幻境，告之于我，诉之于景——金丹何来？”
　　竟也没问关于牵丝戏、巫骨族人的事，反而先问了这个。

　　陆北泽抬头——这身体身形稍矮——看了他眼，神色隐有几分复杂。
　　待他回神时，那少女已沉睡而去，一个通体黝黑、头生犄角、四肢修长的小兽，在她头上蹦跶。

　　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
　　见陆北泽瞧他，一个激动，就似乎要从少女头上跳下，奔到他面前。
　　但被陆南川凉凉一眼扫过，顿时不敢动弹了，用蹄子默默地划了几个圈，甚是委屈。

　　周围黑雾散去，一轮骄阳当空，一片晴空万里、春日祥和，是个采风踏青的好天气。

　　足下青石板，两侧宽阔街，沿街小贩叫卖，酒楼旅舍小店成林，正是人间繁华的景致。
　　一株桃树窈窕地立着，有花苞若隐若现，枝叶嫩绿，生机勃勃。

　　“这是……”陆北泽顿了顿，“魇兽生出的幻境么？”
　　陆南川点头，挑眉道：“算是。它会告诉我们，这金丹自何而来。比你问话应该更清楚吧？”

　　如果陆南川有尾巴，此时应当得意洋洋地摇了起来。
　　如若有羽毛，也是像孔雀开屏般，大摇大摆地展示。

　　可惜他并无尾羽，陆北泽完全不能感觉到……
　　他语气里有种求表扬的期待。

　　所以，陆北泽只是淡淡地“嗯”了声，向前望去。
　　陆南川：“……”

　　前方，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街道上穿过。
　　一双白嫩嫩的手，挑开车帘，紧接着，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露了出来。

　　柳眉杏眼，樱桃唇色，不知瞧见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仿若月牙——正是那个鬼神半面的少女。
　　只不过，这时候她还要小些，约莫才十二三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显得天真烂漫。

　　“小姐，你别又把帘子挑起来。”婢女的声音响起，“这三月里春寒未散，小心着凉，病才好，可不能又生病了，否则你还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知道啦知道啦，小倩啊，你放心啦，冻不到的，你就别再念叨了。”少女笑嘻嘻地道，“我这耳朵啊，都快磨起老茧了。”
　　她趴在车窗上，看外头风景，眼眸晶亮，带着期待雀跃，如若山林里头晨雾里，小鹿的那双眼。

　　但刚说完话，一阵春风吹进，少女就打了个喷嚏。
　　“啊欠！”

　　小倩如临大敌，立刻强硬地放下车帘，道：“小姐，抱着这个汤婆子。”
　　少女：“……”这是三月不是寒冬腊月啊！

　　不过她久病初愈，被风一吹，又有点咳嗽起来，只能听从小倩的安排。
　　车帘被放下，隔绝了陆北泽和陆南川的视线。

　　两人跟着马车，一路向前。
　　来到了一个寺院前。

　　寺院香火旺盛，百年老树成林，看上去年岁悠悠，就连金色檐角都有斑驳痕迹。
　　饶是寺院里香客成群，见到少女，主持也诚惶诚恐，出来迎接。

　　“顾小姐。”主持道，“上次多谢您慷慨相助，捐的银两，八成都布施出去了。老衲在此谢过。因着所受恩惠者众多，为您在庙里刻了碑文……”

　　那只有十二三岁的顾小姐，小大人似的摆手，竟有七八分成年人的稳重：“大师不必多礼。小女母亲早丧，父亲带大，一直教诲小女要多做善事。”

　　主持道：“太守高风亮节，让人敬仰啊！”
　　倒不是纯粹客套话，而是这顾太守，为官做事，当真是福泽百姓。

　　陆北泽扫了眼不远处碑文——
　　“南明城太守顾明城之女顾楚”赫然。

　　看来……这姑娘名唤顾楚。
　　这时也是个纯真良善的，怎么……

　　陆北泽眸光微沉，追随顾楚，看她举止得体地同主持客套，然后跪在蒲团前，给家里老人抽一支平安签。
　　顾楚试了几次，都未抽中，她强忍属于孩子的不耐烦，弯着腰去捡杯珓【注】，够了几次都未够到。

　　这时，一只纤纤柔荑，从一旁拾起杯珓，递给顾楚。
　　顾楚抬起头，看到了一身盈盈素衣，一双剪水秋瞳。

　　是个白衣女子，乌发轻挽，带着点松散随意，面容美极，清水芙蓉，素净出尘。
　　“再试一次？”女子温柔地说道。

　　顾楚头一次看到这么仙的小姐姐，一时看呆了。

　　这次，饶是陆南川，都看出了端倪，靠在寺院里一棵老树上，若有所思地道：“好纯粹的灵力啊……不是凡间散修能达到的，这要得修真界的正统修士吧？好好的灵力充沛的修真界不呆，跑到凡间来干什么，历劫的么？”

　　凡人难感受灵力魔气，他们却再清楚不过。
　　甚至能隐隐看到，那白衣女子周身，淡绿的灵力。

　　柔和、温暖、包容，如若盎然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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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杯珓：抽签时，两枚杯珓，投掷在地，一正一反的话，抽签才作数_(:зゝ∠)_感觉还是比较难捡起来……手不够长的路过qwq
本文除了主CP外，没有BL或者GL，全员皆直哈_(:зゝ∠)_
开始走主线了=w=，白衣小姐姐除了这个副本，之后还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