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无双》顾北迟

1、第一章

　　如今是出战的第九年了。

　　夜里阵阵寒风忽大忽小，飞沙走石挂过人脸庞。树枝折断的咔嚓声中伴着远处狼嚎。
　　帝鸿扯扯搭在肩上的粗布衣，半睁开眸子，目光扫过斜躺在树下的扶桑。这小子带着伤倒也睡得挺熟，偶尔伤口隐痛皱皱眉头，接着又陷入熟睡。
　　这样的日子帝鸿早已习惯，对扶桑却是头两年。从小安分守己，知书达理把这个弟弟养得活像个娇滴滴的女娃，略通一些骑马打猎之事，却不曾受过打仗的苦。虽然扶桑不曾抱怨，帝鸿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父王尚在时，帝鸿在他那里学到了生存下来所需的一切本领。活下来，是件多么容易的事，要活好却难如登天。父王生前常说，要帝鸿变强大，是为了给那些疾苦中的人带去安宁幸福，而如今却连营里的将士都不能保护好。
　　一统八荒，让百姓安居乐业，是支撑帝鸿唯一的动力，而今却有无数人因为战争无家可归。双亲相继战死，帐中还有三个年幼的弟弟。南夷之地广阔，难以收入囊中，其中的人也是凶悍无比，如果继续打下去将士们必定吃不消。倒不如打完与连山氏的这一仗就收兵。
　　“姐姐大人……你怎么还没睡”
　　扶桑揉揉惺忪睡眼望向帝鸿。
　　“我在想，打完这一仗，我们就收兵”
　　……

　　时光流转，自帝鸿收兵北归已有三月。
　　帝鸿是第一个因带兵打仗而闻名的女人。九黎族人向来以武著称，野心勃勃，想要一统九州，九黎族首领战死后，其女帝鸿子承父业，更是彪悍无比，仅仅两年多的时间，便吞并了大半个九州大地。不仅神族四方来朝，帝鸿统治下的人类和其他族群也安居乐业。
　　“我听闻啊，九黎族尚武，个个雄勇善战，这帝鸿女帝，十五岁就在族中出了名，除了她父亲再无敌手”
　　侍女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杵着墨块研墨“那后天御龙宫的宴会，您还去不去呀……”
　　“怎么不去，这个帝鸿八成是个嫁不出去的悍妇。这么多姐妹，父王只派我去，我得给咱们青丘挣足面子”

　　帝鸿设宴会倒是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时辰尚未到，宴请的公子们已在湖畔亭子里侯着，准备看青丘纯狐氏那位公子的好戏。
　　帝鸿要求公子们提前两人到玉龙宫，唯有这个瑜瑾公子，八成是家里从小宠坏了，整日风流，玩世不恭，竟然现在还未到。他在青丘那些姐妹个个性情温顺，帝鸿可比不得那些温婉女子。
　　“各位久等了”
　　闻声望去，帝鸿阔步走来，昂首挺胸，高抬着头，一双猩红色眸子里映着无比的高傲。平日披散的一头银发高高扎成马尾，一双修理过的剑眉透着英气。站在她身后的扶桑就文雅多了，一张白皙的脸，衬着白色素衣，倒像个大家闺秀。
　　“人都到齐了吗”
　　扶桑摇摇头“青丘纯狐的那位瑜瑾殿下还未到”
　　“不管他了，我们先去猎场”
　　帝鸿转身要走，人群中忽然一阵讥笑，撇过头望去，一个白皙稚嫩的少年正气喘吁吁跑过来，模样倒挺俊俏，却似乎比扶桑还要矮半个脑袋。看着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帝鸿也不禁笑出声来。
　　“笑……笑什么，难不成我是最后一个？”
　　讥笑声比之前更甚几分，扶桑脸色有些难堪“他们两天前就到了”
　　“啊？来这么早”
　　瑜瑾难堪之际，抬头起在人群中搜寻那个传说中的帝鸿女帝。目光撞上一双猩红的眼眸，肌肤白皙极了并不半点瑕疵，身形虽极为高挑，线条却不乏几分柔美。一头银发高高扎起，显得干净利落。目光最难移开却是那双入鬓剑眉，瑜瑾见过女人不少好看的眉型，这样英气的剑眉却是头次，这样别有风情的美人也是头次。
　　“还愣着干什么？去猎场”

　　时刻已近晌午，烈日高挂，就连扫过猎场的风都带着几分热气，平日里是没多少人愿意来的，今天却被御龙宫大大小小的仙娥侍婢们围得水泄不通，要一睹扶桑殿下的风采。
　　从前扶桑在母亲照料下成长，性格温顺，待人有理，饱读诗书，精通琴笛，简直温婉得像个少女。这几年跟着姐姐带兵打仗，倒是多了几分男子的气势，华阳殿内外想要爬上小殿下龙床的女人简直要排到猎场来了。
　　“那就是扶桑殿下啊……倒真是颜如冠玉呢”
　　刚走进猎场，瑜瑾听到的就全是关于扶桑的议论，心里头不免有些不爽。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瑜瑾快步走到姜离跟前，“没想到你也来了啊”
　　“嗯”
　　姜离应和一声催着马继续前进。
　　“走这么急干嘛呀，阿汝呢，她没和你一起？”
　　听到人这句话，姜离表情有些僵硬，瑜瑾见气氛不对便不再追问。

　　帝鸿牵着马走到人群中间，一手轻抚马头，“今天本是设席宴请各位，骑马打猎的兴致突然上来，索性就来场比试，各位可不要让我失望”
　　话音未落，人群已开始躁动起来，扶桑跃身上马，冲到人群前面，姜离紧随其后。“扶桑，太慢了，再快一点”，说着帝鸿纵身越上骏马，轻喝一声，冲到了扶桑身前，一身红黑交集的锦衣甚是惹眼。
　　姜离转身瞥一眼瑜瑾，这人居然跑到最后。
　　他可真是什么时候都不长点心思，帝鸿大宴三日，只是吃喝玩乐这么简单吗？要是这个女人心思单纯，也没命活到现在。不过想来也对，瑜瑾今日才来，自然不知道昨天御龙宫发生的事。

　　猎场广阔，不知不觉间扶桑便和帝鸿分离，走进一片森林。林中尽是高大挺拔的巨木，植被旺盛，触目皆是翠碧，汩汩溪流从远处流来。这样的林子里必是有各种珍兽，也不乏性情顽劣的凶兽，想到这儿扶桑下马放慢了脚步谨慎几分。忽然前方的灌木丛里一阵窸窣声，一头白鹿猛地窜出，扶桑来不及思考便引弓而发。
　　扶桑眯了眯一双狭长眸子，两眼紧盯着白鹿身后，“躲在后面的是谁？”
　　话落沉默片刻，灌木丛中钻出一个脑袋，直盯着扶桑“你为什么要伤我的鹿？”
　　扶桑上下打量着人，远远一眼看不能看得详尽，但这人杏脸桃腮，应为姿色可人的姑娘，是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这是我家的猎场，你怎么说这是你的鹿？”
　　少女没有回答，睁大一双眼睛直盯着扶桑，眼神甚是无辜。扶桑无奈地对着人苦笑，背后忽然一阵马踏过草地窸窣声。回头便见帝鸿正不急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姐姐大人”
　　“这白鹿，是你的猎物？”
　　“嗯……”帝鸿再回过头时却不见了那个少女的身影，跑得倒真快。

　　正当饷午，午宴在福熙阁举行。
　　众人围着偌大长桌席地而坐，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帝鸿坐在正南上位，身旁却空出一个位置。
　　“扶桑呢？”
　　“小殿下……他去看那头白鹿了”
　　帝鸿微皱眉头，对侍女耳语几句，转身开始喝酒。看到帝鸿陛下开动了，大家才不急不慢地拿起筷子。骑马打猎折腾了半上午，瑜瑾早就饿得头昏眼花，刚要开动，姜离脸色铁青拉着瑜瑾离席。
　　“你干什么啊，长话短说，我快饿死了都”
　　姜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了戳人额头“你啊你，做事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昨天你没来，帝鸿她很不高兴”
　　瑜瑾无所谓地摊摊手，“她生气就生气呗，反正三天宴会一过我就会我的青丘去了”
　　“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帝鸿这个人野心勃勃，志在九州，如果三个月前与我连山氏的一仗，扶桑没有受伤，她怎么肯善罢甘休”。姜离脸色愈发难看，压低声音继续说着“她攻下连山氏时便立即派人追捕公主，要公主屈尊做扶桑的贴身侍女，一则要羞辱我连山氏，二则要震慑人心巩固统治”
　　“那……阿汝她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我早就料到她不会就此罢休，把各个氏族首领的儿子叫到一起，就是要大家留下来做她的人质”
　　原来这才是帝鸿的可怕之处，统治之道，在于人心，父王常常和瑜瑾说这句话，帝鸿的父亲和父王是老朋友，因而没有与青丘国开战，但人心难测，难保日后也能这样安稳太平。可怜阿汝从小都没受过这般的屈辱，竟然要给那个扶桑做侍女。
　　忽然姜离背后一阵脚步声，转身看去，是帝鸿的侍女，“姜离公子，陛下让您宴后去玉明殿见她”
　　姜离无奈转身回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