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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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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风十里惊寒,雨浅冰半,正是说的清明前后。虽是到了景佑年间,寒食节的气氛已不大浓,可也是有人家三天不开灶不生火,专吃那生糕熟饼冷拼凉菜。
设在通往汴梁的四通客栈便是如此。
白玉堂知晓这规矩,倒也未说什么,只要了冷酒一口一口饮着,偶尔夹起一两个花生米,丢在口里慢慢嚼,满心生香。外面的雨丝不大,柔柔的,却很密,抚在身上一时半会湿不了衣裳,但若久了便要从骨头里受那料峭春寒了。
嘿!这是白玉堂看见浑身湿透,一双眸子却越发清亮的展昭推门挑帘子招堂倌叫吃食时所想到的唯一一个字。
展昭显然也看见了他,眼睛那么微微一眯,唇角带上缕笑意,慢慢走了过来,毫不客气撩袍坐下,伸手倒茶。舒舒服服的捧了热茶喝了几口,才像看见白玉堂似的,转头一笑:“白兄,久不见。”
白玉堂被镇日里下的淫雨磨得懒怠,竟也没了逗猫气猫的兴致,只是“唔”了一声,又低头喝酒。
展昭疑惑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子,才把浑身的警戒稍稍放松,心道耗子怎么转了性子,往日里见了猫少不了要打诨蛮缠一番,亏得自己还提了十分心打算应付,又有些担心,便问道:“白兄气色不佳,想是……有心事?”
白玉堂听他问却不答,反问他道:“展昭你今年多大?”
展昭愣了一愣方道:“小虚二十六岁。”他心里直犯嘀咕,白玉堂这是怎了?
“二十六,比我大两岁。”白玉堂梦游一般道,晃晃酒杯,面上还是平静,只是语气无奈:“怎么没人逼你成亲,五爷这样年轻却要天天被念叨传香火延祠堂?”
展昭微微低头,眼睛半合半闭:“那是因为展某孑然一身,无父无母,短兄少姐,而白兄你有五个哥哥四个嫂子一个干娘。”
白玉堂哼了一声,道:“少说的这般可怜,你不还是有包大人公孙先生开封府那一帮子人么,还亏得他们拿你当儿子兄弟看,你自己倒疏远起来了。不过,你这猫心硬的很,自己做了决定,亲娘也改不了。”
展昭不语,只微微苦笑,正因自己不打算成家,大人才老是觉得对自己有歉疚,先生也不解,怎么就不想有个家呢?其实不过是一个人过的惯了,又寻不到合适的,就这般终老也没觉得不妥。只是解释来解释去,大人依旧歉疚,先生也依旧困惑。
吃食送了上来,一碟薄牛肉片,一碟豆腐干,主食是冷糕。展昭不喜甜食,那糕一口也没动,只略将另两碟吃了。又闲闲坐了一坐,与白玉堂漫天地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白玉堂也不拦,仍是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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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渐的小了,展昭抹了一把脸上湿冷,巨阙斜斜指地,混合雨水而显浅红的血蜿蜒而下,一滴滴滴在泥水洼里,晕开几圈红色。“你们是谁?”展昭问道,神色平静,站着的人只有他和眼前这人,黑巾蒙面,灰色短袍,箭袖上却密密绣了精致的花纹,手里一把奇异短刀,约有九寸,宽只一指,刀身薄如蝉翼,见红不沾血。
那灰衣人嘿嘿一笑,声音意外清脆动听:“展大人,别管我们是谁。你总是要死的,又何必关心这些事情。”
展昭沉声道:“开封流水巷两家四十九口人命是不是在你们身上?若是,展某便有必要关心。”
那人笑着摇头:“不是。也是。”他指着展昭:“有人办了这案子,托我们杀你。”
展昭上前一步,眸子沉静却有些怒意:“是谁?”又道:“为这等穷凶极恶之徒卖命,值得么?”
那人站了不动,黑色面巾渐渐透出湿意,身子晃两晃向后倒。展昭一惊,掠步上去待接,一物破空而来正砸在他手上,打的他一缩,那人已然倒了下去,叹息般的声音丝丝拉渺到无声:“与你的坚持一样……他是我们的坚持……”不需近前,也将那没被面巾遮挡的半边变的青黑的脸看的一清二楚。
身后带着风声击来一掌,展昭抬臂回身欲挡,不料那人中途撤招,迎了身子上前,变成展昭狠狠撞进那人怀里。
“唷,猫大人你可真重,撞的小民胸口闷痛。”白玉堂心情不知怎地又好了大半,继续逗猫。展昭站稳了,心道果然对耗子是一刻也放松不得,才正经没半日,又来胡闹!没好气的作揖道:“多谢白兄解围,展某虽是伤了手可也比没命好。”这话倒是谢意嘲讽各占一半,白玉堂当下眉毛一挑,恶狠狠道:“好个忘恩负义的薄情猫!若不是爷救你,早就死猫一条了,哪还有嘴在这儿挤兑你白爷!!”
展昭“是是是”的应着,蹲下身子细细查看,这几人都是死于毒药,也都是败了宁死,不多说一句。最后那人倒还算例外了。
白玉堂道:“怎么都是女子?”他号称风流傲笑,见过的女子自然比年少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大了些又进官府忙着办案破案的展昭要多。这样身材颀长的女子猛的看去是类似年少清秀的男子,但那光滑无突起的脖颈则证明了身份。他这般一说,正要以剑鞘拉开其中一人面巾的展昭手一僵,停了下来。
暗自一笑,白玉堂抱了剑凉凉道:“猫大人好生狠心,人家姑娘死都这般凄惨,还要被个陌生男人看去面容,哎呀哎呀,狠心狠心。”他又何尝不知展昭是为了验尸以证明身份,不过胡搅罢了。
展昭扭头狠狠剜了白玉堂一眼,对这五个女子作揖,道声“得罪,唐突”,小心翼翼的挑开各人面巾,个个面容娇美,神色沉静,甚至嘴边还露出微笑,似是觉得为了那某人死也是无上光荣。思及最后那女子话语,展昭眉头狠狠拧在一处,坚持么,难道坚持就一定是对的么?细细的看了脸上,并无标志,想是头领也算怜香惜玉,不欲毁坏这些如花般少女的脸。但凡暗杀的组织一般都有个暗记,用以联络及处置,不在脸上,那便在别处——展昭脸微微一红,以往办案,从没有过这等情形,就算面前是具尸体,他也做不到泰然把女子衣物扒开看。可这处是荒郊野地,最近的衙门便是开封府,那也有百里之遥,尸体有毒,却又不便搬运。想了一想,咬牙对白玉堂道:“白兄,你可否替展某回开封府传个信,再请先生或仵作过来?”
白玉堂奇道:“展小猫,你不会验尸?”这猫整天跟重案打交道,怎能连验个尸都不会。
展昭脸微有些热,窘道:“展某只是觉得,展某不是仵作,随便揭清白姑娘的衣服,不大妥当。”一把推开凑上来用暧昧不明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的白玉堂,展昭有些动怒:“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白玉堂微微一笑,挑眉摇头:“原来展大人是这般惜花之人,白某钦佩。只是展大人,你是觉得这些姑娘死后的清白重要,还是身上怀着让她们赴死的秘密重要。”他神色一正,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何人指使,又是何人让她们这般死心塌地,以死明志却死不得所?你这般拖延,等了忤作来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接连三个“死”字,如同一柄重锤敲在展昭心上,他沉沉的一点头,自树上折了根新发嫩枝,轻轻揭开其中一名女子衣物。
那女子内里虽未着肚兜,胸上却包了几圈白绫,展昭不敢去看,眼睛只在女子藕白的双臂上巡逻,仍是一无所获。难道是根本就没有标志?正想着,白玉堂夺过他手中枝条,去挑那几圈白绫。展昭想说什么又忍下,目光慢慢挪到那一片白嫩胸脯之上。
白玉堂并未把白绫完全挑开,松松的围着,只露出锁骨下面一小片,但已足够二人看见那标志的全貌。
一朵花,确切说,是一朵半凋谢的残花。中间一颗红色大蕊成球状,四周是密实的两层双顶嫩黄小蕊,淡紫花瓣只有三片,边缘卷曲,微带些枯黄,瓣上零落些大小不一深紫斑点,样子古怪之极。而更古怪的是,那花竟在慢慢枯萎,渐渐的合在一起,变成个褐色萎苞。二人看其他女子,胸上的花朵均已呈枯萎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