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光》泗荒姑娘

1、瑞金大法好

　　格瑞清楚的记得那天，天空是灰色的。

　　他被无力地打倒在地上，天空和大地瞬间掉换了位置，于是这样的天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朝他扑了下来。

　　灰蒙的，苍白的，绝望的。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颜色。

　　格瑞从小就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但遗憾的是他出生在登格鲁星。

　　登格鲁星只是一个平凡的星球，平凡到正规的星图上都不会标注这颗小行星的坐标，而降生在这颗星球上的人们仿佛也默认了他们注定平庸的命运，他们每天机械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工作，用这种方式将过剩的精力和多余的妄想逐渐地绞碎消化。

　　在登格鲁星，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影子。

　　格瑞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影子。

　　他恨极了这样苍白麻木的日子，这颗星球是一个腐烂的果核，他是其中的蛀虫，想毁灭一切的念头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脑海里，就像砂砾卡在蚌柔软的腹腔，他每天反复的咀嚼，直到自己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但这想法非但没有消弭，反而越发的坚定。有时他会将自己置于人群中，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穿过，他觉得自己挺可笑，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过，偏要做条逆流的鱼，明知前方是万劫不复，仍然选择奋不顾身。

　　但他也没办法阻止自己。

　　因为生于毫末，所以心向天空，人性的欲望，大抵如此。

　　他不停地在痛苦和自我责难中挣扎，直到遇见那对姐弟。

　　格瑞曾经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如果那天下午他没有走进那家游戏厅，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每次设想都在半路被他自己掐灭，因为他无法想象自己没有他们的生活。

　　那似乎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沉闷，乏味，无趣，轻易地就能叫人把一切细节都模糊了，格瑞想，如果非要说有些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就是格外的喧嚣了。

　　游戏厅的气氛总是混乱而火热的，似乎这样就能把平静的空气煮的沸腾一点，好教人显得不那么死气沉沉。

　　格瑞不得不承认，这份热情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粉饰，人们用无意义的肢体动作和不经大脑的热血来发泄过于沉重的压力，他觉得有些讽刺，因为他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就像此刻他手中弹着最后一枚游戏币，大脑却在心不在焉的捕捉着周围的人动作、声音、神情，但越是观察，他就越是沉默。

　　看吧！空虚，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空虚的。

　　他本来应该庆幸自己为自己的叛逆寻找到一个绝佳的借口，但他并不高兴，说到底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母星变成没有灵魂的容器，即使这个理想与他的目标背道而驰。

　　他略一分心，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一分。

　　游戏币掉在地上，又骨碌碌滚到一边，最终停在一个人的脚下，一双手拾起它。

　　那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格瑞之前也观察过他，那人是和姐姐一起来的，游戏打得很烂，而且每输一局都要抱着脑袋唉声叹气好一会，表情动作十分夸张。

　　又是个可悲的人吧，格瑞突然不想再在游戏厅里停留，他转身朝外走去，脑海中已经想象出少年捡到游戏币的喜出望外和大声叫嚷着再来一局的场景。

　　但是，少年追上拦住了他。

　　近距离看格瑞才发现少年拥有一头灿烂的金发，眼睛是澄澈的蓝色，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这样的颜色不应该存在，千疮百孔的登格鲁星不可能孕育出这样纯粹的色彩！

　　“这是你掉的吗？”少年举着那枚游戏币问他。

　　“我不要了。”格瑞被那明亮的金色和蓝色扰乱了心神，他慌张的想要摆脱这个少年。

　　“诶，为什么？你不喜欢玩游戏吗？”

　　格瑞皱了皱眉，他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烦躁的情绪，虽然他不知道这心情因何而起。

　　少年未曾察觉依旧对他喋喋不休道：“那个争霸的游戏很好玩的，虽然我一直打不过去……对了，你去玩一局吧，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格瑞玩过那个游戏，直到现在最高纪录的保持者仍然是他。

　　他不知道少年是怎样认出他的，于是他沉默，面对意料之外的情况沉默永远都不会错。

　　幸好这样的场面没有维持太久。

　　少年的姐姐来了，如出一辙的金色头发和蓝色眼眸，和少年站在一起时，每一个角度都能定格成一幅温柔的画。

　　格瑞听见她问少年：“怎么去了这么久？”

　　少年兴奋地拉过格瑞，七手八脚的向姐姐解释，末了他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想请他帮我通关那个游戏。”

　　少年的姐姐很无奈的笑了：“可金连别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少年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他倏地放开格瑞，有些尴尬的偷瞄了他两眼。

　　之后十分天然地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金。”

　　等格瑞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握上了金的手，预料之中的温暖。

　　“格瑞。”

　　然后格瑞看见那个名叫金的少年对他咧开一个灿烂的微笑，说：“总感觉，格瑞是很厉害的人呢。”

　　那个场景就这样铭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格瑞想，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自己突然开始注意到一些平时他一直忽略的东西。

　　比如一缕阳光，再比如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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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瑞努力的撑起身体，转了转脑袋去寻找那个人。

　　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想，毕竟金那么耀眼。

　　鬼狐天冲还在得意的向他宣告胜利宣言，满脸的志得意满，胜券在握，但格瑞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有慌张和懦弱，不断地贬低自己，不断地否认自己，不断地怀疑自己，却又急切的想证明自己的成功，不顾一切地追寻那点可能的希望。

　　又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是在卑微中匍匐太久了吧，格瑞其实很能理解鬼狐，因为他也是这样一个可悲的人，在遇到金之前。

　　所以啊，才更应该打倒他。

　　就像打倒过去的自己，打醒自己可笑荒唐的执念。

　　他慢慢站起来，看到了满目狼藉。金冲上来。

　　格瑞打出一拳。

　　金发的少年滚落到一旁，他的拳头被挡下。

　　他又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时隔这么多年后，他再一次品尝到了这种恶心的滋味，弱小，无能为力。

　　格瑞想，他这一生注定亏欠着少年，因为他的无能与懦弱，少年失去了他的姐姐。

　　是的，没有人知道，金的姐姐秋，是因为他才去参加凹凸大赛的

　　因为察觉到了他可笑又可怜的愿望。

　　那天秋像平常一样温暖地笑着，阳光跳跃在她的眉眼间。格瑞一直觉得，秋和金都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轻易就破开层层的阴霾，因为遇见了他们，他才觉得这颗星球生动起来。

　　秋摸着金的头说：“等我回来。”

　　就好像她不过是出个远门。

　　然后那双手就落在了他的头顶，她说：“格瑞其实很温柔呢，我把弟弟交给你了。”

　　她又说：“一切都会变好的。”

　　那是格瑞最后一次见到秋。

　　金每天还是灿烂的大笑，但格瑞却不敢直视金的笑容。少年从此变成了一个人。那幅他梦寐以求的画被他亲手毁掉了。

　　你有罪，格瑞对自己说。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金，他问他担不担心秋，如果秋输掉了比赛怎么办。

　　金回他了一个大大的笑，他说，姐姐不会输的，姐姐最厉害了。

　　“对了，格瑞也很厉害呢，”少年嘿嘿一笑，又说：“但还是不如姐姐厉害。”

　　少年一个人，依旧发着璀璨夺目的光。

　　不一样了，格瑞想，他走进来了，他会陪着金。

　　鬼狐天冲还在歇斯底里的朝他吼着，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的两耳剧烈的嗡鸣着，混沌的大脑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弱的呼喊，是金，他在叫鬼狐停手。即使他自己也是一身狼狈。

　　这种有人在关心着的感觉，真是该死的令人上瘾。

　　所以他才贪恋那种温柔，想自私的一直陪在金的身边啊。

　　格瑞突然有些可怜鬼狐，大概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种感受了吧，鬼狐的眼里只有对变强的渴望，他从来不会为什么人停下脚步。

　　不，自己又自以为是了。

　　格瑞突然想起那个女孩，在他爆发出全部力量后依旧义无反顾挡在鬼狐前面的那道纤细的身影。据说在鬼狐创立鬼天盟时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注视着他，默默地为他膨胀的野望披荆斩棘。

　　鬼狐到底也是幸运的，还有人愿意陪他一起疯狂。

　　那个时候鬼狐将她推开了，大概他其实也有一刹那的心软和动摇吧。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固执又脆弱的，拼命想得到别人认可的，迷途的孩子。

　　结束了。

　　裁判长丹尼尔的影像投射到半空，预选赛结束的宣告在凹凸世界的每一个地方响起，与此同时，格瑞感觉身上的伤势在迅速愈合着。

　　果然他想的没错，凹凸大赛不会允许非胜负判定的死亡出现，胜者被筛选出来，败者被毫不留情地销毁，一切规则都为呈现更精彩的角逐服务，就算站在排行榜的顶端又如何，也不过是上位者的消遣。

　　这就是真相，残忍又现实。

　　他站起来，一眼就看见金发的少年躺在地上睡的正香，所有的背叛和欺骗，野心与扭曲，于他来说好像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梦。

　　失败者已经开始回收，四周都是美丽的光点。格瑞看见那个鬼狐身旁的女孩正跪坐着，怀里紧紧抱着鬼天盟的面具，然后在一片绚丽的光幕中，那个温柔又执拗女孩子破碎成细碎的光点，消失在黎明的霞光中。

　　丹尼尔说，他们会变成大赛的一部分，永远的留在这里。

　　如果这是一场梦，格瑞想，那么也请您晚安。

　　格瑞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天空，阴沉的，却又盛着无数的微光。

　　他曾经告诉金，这不是游戏。那时他总是自以为是的想承担起一切，不想让金接触到世界的黑暗，于是自作主张先一步来参加了凹凸大赛，他想靠自己的力量保护金，就像秋一样。

　　但当他参加了比赛后，他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有多么幼稚，脑子塞满全的是乌托邦式的理想，其实在命运面前他根本无力反抗。他没有权利将金锁在他理想的世界里。

　　毕竟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凹凸大赛不过是一个具体的缩影。

　　格瑞站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望着天边的曙光。

　　无所谓了，他想，就算你不擅长打游戏又怎样，就算你来参加凹凸大赛又怎样，就算你接触到世界的残酷又怎样。

　　我会陪着你。

　　如果你是光，那我愿意成为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