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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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雪季并非适宜狩猎的时节。
然而西伯利亚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雪季。——立于桦树最高处的树枝，放眼望去，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冰雪沉积，霜痕纵横，偶尔气温回暖，树上融化的冰锥坠下来，能生生砸死一头壮硕的成年鹿。
可偏偏在这样的地方，每至一年七月，仍会有新芽就着那点微弱的暖意，奋力钻出冻土，将白雪皑皑的西伯利亚点缀成生机勃勃的翠色。
——这就是生命啊。
阿弥亚想。
她蹲在高处的枝头，头巾下的黑发被冷冰冰的狂风撕扯着乱飞。发丝时不时糊住视线，她只得抬手摁住头发，眯着眼朝远处望去。
少女脚下是片光秃秃的白桦林，野生生命小心翼翼地在林间穿梭，窸窸窣窣的声响渗入厚厚的雪堆中。
一头瘦小的鹿踏在积雪上，身形在白桦后若隐若现。它抬起脑袋，黑亮的眼睛朝四周扫视一圈，等确定暂时没有危险，才伏下脖子来啃地上零星的枯草。
阿弥亚的目光越过树林，穿过雪坡。在远处临近悬崖的树林深处，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那便是狗镇了。
这会儿已接近饭点。想必狗镇的大人们正在准备晚餐。
“砰——”
就在这时，长空忽地划过一声枪响。
方才安静的林间顿时喧闹起来。那头小鹿受了惊，猛地转身跃起，在林间的雪地上飞速奔逃起来，眨眼便蹿进树林深处没了影子。
接着响起的是熟悉的稚嫩声音：“喂！——可恶，给我站住——！”
阿弥亚怔了怔。
她略微思索了一阵，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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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尤里第一次尝试独自狩猎。
意识到整个狗镇的人都靠米哈伊尔哥哥和阿弥亚姐姐的狩猎养活，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也正是在这时，他的第一颗奶牙脱落，狼的力量渐渐从血脉深处觉醒，尖锐的爪牙和敏捷的四肢开始发育成长。这变化让他自认为已经是个靠得住的大人，而大人就应当为兄姊分忧。
于是他借了阿弥亚的猎-枪，屁颠屁颠地跟在米哈伊尔屁股后学习狩猎。
出发那会儿，米哈伊尔瞥了眼小少年手中的枪，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戏谑地哼笑一声，随他去了。
只是，即便米哈伊尔对弟弟多有纵容，残酷的现实却并没有这么温和。
“阿嚏——！”
尤里打了个喷嚏。
这发喷嚏震得他脑袋有些发晕。他懵懂地停住脚步，等回了神，环顾一圈，才茫然地发现，自己不仅追丢了猎物，还在树林里迷了路。
深蓝短发的小少年呆呆地戳在原地，脑门上的一撮柔软白毛随风飘动。
——啊。糟了。
入目皆是一模一样的秃木和白茫茫的雪地，树林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生物的响动。
“……哥哥？”他小声道，“你在吗？”
无人应答。
一阵寒风轻飘飘地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小少年心里开始发慌。他吸了吸鼻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枪。
阿弥亚的猎-枪仍带着余热，仿佛她就在自己身边一般，给了尤里些许安慰。他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微微放大声音：“哥哥？你在哪里？”
树枝在风中轻晃。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似乎是什么东西踩碎树枝的声音。
——那不是哥哥。
小少年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冷。他脑袋里闪过无数鬼故事中怪物的剪影，登时寒毛乍竖，头也不敢回，撒丫子就跑，却在跑出一段路后听到了熟悉的笑声。
他倏地一僵，一点点停住步伐，扭头看去。
黑发少女从白桦后走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见他惊疑不定地望过来，她努力憋住笑，抬手指了指自己：“跑什么呢？我看起来很可怕吗，嗯？”
尤里叫出声：“弥亚！”
“叫‘姐姐’。没大没小。”
阿弥亚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小少年拥入怀中。她抬手揉了把他的脑袋：“怎么就你一个人？米哈伊尔呢？”
尤里委屈地瘪了瘪嘴：“和哥哥走丢了。”
小少年气嘟嘟地鼓起的脸颊着实可爱。阿弥亚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样啊。”她戳了戳他的脸，半真半假地埋怨道，“回去一定要好好说说他，让他没看好我们的小尤里！”
“……欸？”
尤里瞪大眼睛，慌了起来。
“不不不！”他唯恐米哈伊尔真被臭骂一通，连忙维护起兄长来，“不是哥哥的错！是我自己……！”
小少年顿了顿，垂下脑袋，盯着手中的猎枪，嘟囔道：“……而且，明明有弥亚的枪，却还是把猎物跟丢了。对不起。”
他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中。
阿弥亚一下下摸着他的脑袋，一时没吭声。半晌，她若有所思道：“是那头小鹿吗？”
尤里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那个啊，其实是件好事呢。”
意料之外，既不是责骂，也不是安慰。尤里一愣，猛地抬起头：“欸？！”
“那头小鹿还是幼崽，没到繁育的年龄，若是这会儿就狩猎了，以后我们就吃不到鹿肉了。”阿弥亚解释道，弯了弯眸，“所以尤里的子弹打偏可真是太好了。帮大忙了呢。”
尤里在原地愣了半天，冰蓝色的清澈眸子一点点亮了起来。
“……真的吗？”
“嗯嗯。”
尤里脸上瞬间绽放开释然的笑容。
狼人小少年本就长得很好看，一笑起来双眼便闪闪发光，像个耀眼的小太阳。他脸上带着点婴儿肥，身子被衣服裹得圆滚滚的，再这么可爱地笑着，站在雪地里，简直就是一只软软萌萌的小团子。
阿弥亚几乎控制不住双手在男孩脸上胡来的冲动。
——这也太可爱了！这孩子是天使吧！
被成功安慰到的尤里很快恢复了精神。这会儿，他终于想起来一个自己忽略已久的问题。
他仰起脸，望着阿弥亚。
“话说回来，为什么弥亚会在这里？今天不是要帮妈妈织衣服吗？”
“叫‘姐姐’啦。”
阿弥亚纠正他，蹲下身，轻轻刮了刮他红通通的鼻子，笑嘻嘻道：
“当然是来接我们可爱的尤拉奇卡回家啊。”
……
阿弥亚和尤里回到狗镇时，已是傍晚。
阿弥亚远远便望见狗镇门口立着个人。她一眼认出那头熟悉的白发，没等抬手招呼，身侧的尤里已经嗖地蹿了出去，扑进对方的臂弯中。
“哥哥！你去哪里了啊！”
米哈伊尔哈哈大笑着接住他：“抱歉抱歉，不过你看，你这不是好端端地被领回来了嘛。”
尤里鼓起了脸颊：“又不是哥哥你领的。”
白发青年一挑眉：“哟，你这是嫌弃你弥亚姐姐？”
尤里一愣，反应过来后，慌忙回过头去。身后的阿弥亚适时地露出委屈的表情。
小少年登时慌了。
“弥……姐姐！才不是这样的——我说，笨蛋哥哥！你不要乱说啊！”
他拼命搜刮脑袋里那点贫瘠的词汇量，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小家伙是挺聪明的，这会儿倒学会改口喊“姐姐”来讨好她了。阿弥亚想着，面上不禁透出点笑意来。
米哈伊尔就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了。
“小狗腿。”
“才没有呢！”
“明明就是——”
“好啦好啦。”阿弥亚出声打断他俩幼稚的争执，一手揽住尤里小小的肩膀，另一手推着米哈伊尔宽阔的背，磨磨蹭蹭地往前走，“我饿了，回去吃饭吧。——米哈伊尔，你也别老逗尤里玩。”
白发青年扭头看了她一眼，蔚蓝的眸中带着点笑意，倒是没说出“方才你不也挺乐在其中嘛”这种话来。他垂下眸，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阿弥亚的指尖，低笑一声：“行，回家吃饭。”
趁少女怔愣之际，他收回手，一把揽住自家弟弟，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大笑道：“尤里，今晚打磨一下箭头，明天哥哥我就带你打猎！”
尤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瞬间把刚刚的小矛盾忘得精光：“真的？！”
“嗯。不过不准再借弥亚的枪了。硝烟会影响你的嗅觉。”
“嗯？”小少年困惑地转头，望向定定地杵在原地的阿弥亚，“但是，为什么弥亚……？”
阿弥亚渐渐回过神。
少女的五官带着东方人特有的柔和，墨黑色的双眸如两汪幽深的潭水。她垂下眸，耳边垂下的丝绸般的黑色发丝遮住了微微通红的耳根。
阿弥亚蜷了蜷发烫的手指，笑了起来。
“因为我并不是天狼。”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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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天狼一族的族长在族地边缘捡到了昏迷的阿弥亚。
当时她受了很重的伤，瘦弱的背上划开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血将周围的雪地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她被带到屋里时，已经虚弱得只剩出的气了。可当大家以为这个年轻的异族小姑娘必死无疑时，她却愣是拼着一股骨子里的恁劲、用那最后一口气吊住了命，在五天后的清晨睁开了眼睛。
可苏醒后的少女却忘却了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她唯一记得的母语也派不上了用场，只得像一个婴儿一样从头开始牙牙学语，在大家的帮助下，学习走路、学习打猎，直到成为天狼一族顶梁柱的今日。
“阿弥亚”是族长给她起的名字。他膝下无子，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对她疼爱有加——即便她是个人类。
如果没有天狼一族的诸位，她早就死在了三年前的风雪中。即便多年后尸体被风从雪层中拽出，也只是一具无法留下任何言语的、曾沉眠于冻土之下的、孤零零的枯骨。
……
阿弥亚睁开眼睛。
她听到了风雪的声音。狂风撕扯着窗棂，“吱呀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脆弱的玻璃，侵入到温暖的屋子里来。
火炉中的火焰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她躺了会儿，实在是睡不着了，便坐起身，裹着被子，朝窗外望去。
外面黑漆漆的一团，除了偶然扑到窗上的雪团，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米哈伊尔和尤里他们睡得好不好。
她想。
一片昏暗中，阿弥亚发着呆，忽地瞥见桌上有什么东西正散发着莹白的微光。她拿下来一瞧，发现是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条手链。
那手链不知是什么材质，较钻石更剔透，较玉石又更温润，柔和的光泽轻易便使心情渐渐沉静下来。她盯着它看了会儿，竟渐渐有了困意。
阿弥亚重新躺下，将手链握紧，贴在心口的位置。
只有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真正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确实在有力地鼓动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