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惠复冉》金钰玉

1、山竹刮来的男神

　　申城九月，秋老虎还来不及露出狰狞，今年最恐怖的22号“山竹”风球就把它的气焰全部吹散了。
　　律所的冷气怎么比山竹还要吓人？惠惜梓在心里默默吐槽，漂亮的丹凤眼顺便翻了个大白眼。她重新整理了下身上香奈儿的无袖套装长裙，定了定神，这才敲开了会议室的门。
　　“刷——”四双眼睛齐齐向她看来。刚回国倒完时差的新晋实习律师惠惜梓，稍稍有些紧张。好在她是个‘资深’面瘫，踩着十公分高的JIMMY CHOO，竖起天鹅颈，绝对输人不输阵，“赵律师，您找我？”
　　“小惠律师，快进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齐总，炎星娱乐的总裁。”乾峥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赵传擎是个五十多岁胖乎乎的中年人，性格和善，整天笑眯眯的，好似一尊弥勒佛。他朝惠惜梓招了招手，把她介绍给坐在主客位上的齐总，一位颇有绅士风度的上位者。
　　待两人点头示意后，赵律师又指向另一边介绍到，“这是近期爆红的男神，金鸡百花大奖最年轻的影帝……”
　　惠惜梓顺着赵律师所指的方向，这才发现会议室角落里，赫然坐着她熟悉至极却又陌生到可怕的男人。
　　只见那人身材高大健硕，冰肌铜骨，五官轮廓英俊深刻，犹如希腊的雕塑。他脱下墨镜，露出黑曜般深邃的眼睛，凝神看向惠惜梓，冷峻的表情讳莫如深。
　　四目相对。
　　那似海般幽深的眼睛，深沉无波，彷佛顷刻吞噬了惠惜梓的心神，湮没沉沦。
　　好似过了世纪，好似不过一刻，她樱唇蠕动，喃喃出声，终是唤出了他的名字，“冉景瑜。”
　　“小惠律师，没想到你刚回国，就认出冉先生啦？”赵律师见惠惜梓直愣愣地盯着人家帅哥明星看，乐呵呵地开玩笑道，“看来冉先生已经红出了中国，走向了国际啊，哈哈哈。”
　　赵律师的解围，蓦地惊醒了愣忡当场的惠惜梓。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企图绽开微笑，以掩饰刚刚的失态，可咧开的艳红嘴角，配着煞白娇艳的脸，反而有点瘆人。
　　还是算了，我果然不适合笑。惠惜梓懊恼的想。
　　她别开眼，不再看向那个人。尽管如此，她能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哈哈哈，走向国际是没错啦，我家景瑜这次就是要和好莱坞合作，所以特地想要聘请赵律师团队担任我们中方洽谈的参谋啦。”接过赵律师话匣子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清秀青年，打扮时尚，戴着闪瞎人眼的大钻石耳钉，冉景瑜的经纪人，邱翊。
　　齐总微微颔首，“我们这次到访，就是希望赵律师团队能参与洽谈，为景瑜争取更好的发展。”
　　“能为贵方提供专业的法律服务，是赵某的荣幸。”赵律师笑眯眯道，显然对这单大宗交易非常满意，“小惠律师在美国学习了五年法律，是哈佛大学法学院优秀毕业生。她作为助手，会全程协助我，陪同贵方完成整个洽谈。”
　　不要啊！我不想全程参与啊！我更不想陪同那个人啊！惠惜梓心里哀嚎一片，面上不显，依旧冷若冰霜。在现实面前，顶头上司的话就是圣旨，她不得不抬起头，露出坚定而又专业的眼神，颔首认同。
　　接着，双方就好莱坞合作洽谈的内容，大致做了沟通。惠惜梓收敛了心神，迅速而又专注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她的表现如同她出色的简历一般，侃侃而谈，自信专业的谈吐，耀眼夺目，不愧是学霸界的高岭娇女。
　　坐在一旁的冉景瑜优雅懒散地倚靠在软椅上，把玩着手中的墨镜，看似随性，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迷人，平添神秘感。

　　“赵律师，今天就先谈到这吧。时间也不早了，邱翊定了一家私房菜，据说环境清雅，味道不错，我还准备了几瓶法国波尔多红酒，请赵律师拨冗出席。”今天会谈成果斐然，齐总很是满意，他不禁向赵律师和惠惜梓邀请道，“小惠律师也一起去吧。景瑜就拜托你们了。”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律师站起身与齐总握了握手，酒鬼的馋虫又跑出来了，非常愉快地答应了。
　　眼见冗长煎熬的会议终于结束，惠惜梓悄悄松了口气。放下工作后，她再也无法选择性屏蔽角落里那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紧张的窒息感立刻扑面而来，惠惜梓现在只想推辞，“不好意思，我……”
　　未曾想，却被那人磁性的声音掷地打断，“邱翊，你定的那家私房菜是不是‘四时’？”
　　“是啊，‘四时’。你知道？”邱翊有些奇怪，以往对餐厅从不讲究的冉景瑜，今天为何一反常态。
　　嗯？‘四时’？哇塞，是那家要预约排队半年以上，据说每道菜品堪比日本怀石料理的海派私房菜‘四时’？惠惜梓虽然仅仅回国一个星期，却早就对‘四时’餐厅觊觎已久。其实她一直有个隐藏属性，不是对她万分了解，根本不晓得高冷面瘫的学霸惜，实际是个贪吃的小饕餮。
　　被冉景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骤然打断，脑子一根筋的吃货惜，思路直接就被拐到了食物上面。“好的呀。”她没有丝毫犹豫的立即谄媚地改口，“谢谢齐总。”
　　而另一边，回答邱翊的，是戴上墨镜的冉景瑜，非常酷且不失帅气，走向会议室门口的背影。
　　“呵，死直男！”邱翊撅着嘴吐槽道，然后非常戏精地跺了下脚，屁颠屁颠地追了过去。
　　惠惜梓默默地看着冉景瑜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却立刻垂下眼睑，敛去怅然，不想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晚上九时，郊外‘四时’餐厅内，觥筹交错间，宾主尽欢。
　　惠惜梓看着面前一桌精致美味的私房菜，漂亮的丹凤眼里一闪一闪着亮晶晶，樱唇含着鲜美可口的蛇羹，浑身冒着美滋滋的泡泡。当然，如果旁边的旁边坐着的不是那个人，那就更好了，她如是想着。
　　而坐在旁边的旁边的那个人，冉景瑜，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因为稍稍喝了点红酒，略有微醺。他脱下休闲西装，只穿了一件的宝蓝色的丝质衬衫，立领随意的敞开着，微微露出深陷的胸膛。他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着的香烟，显得格外狂野不拘，邪魅性感。
　　对面主位就坐的赵律师显然与齐总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个人已经干掉了六瓶红酒，正在让服务员拆封第二瓶五粮液。
　　坐在惠惜梓和冉景瑜身边的邱翊，此时不得不站出来，翘着兰花指，一副老娘怕谁的气势去阻止两个任性的酒鬼。
　　无视那三人的闹剧，惠惜梓一头扎进美食堆里，完全把自家酒鬼老板抛在了脑后。直到一碗全部剥完虾壳的大明虾放在了她的面前，她方才错愕抬眼，顺着面前这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后知后觉间，这才发现这双手的主人是冉景瑜。
　　冉景瑜倚着餐桌，居高临下的看着惠惜梓，她的小嘴里塞满了食物，正鼓着腮帮子看向他，迟钝又呆呆的表情，好像取悦了他。
　　他薄唇微弯，扬起帅气的弧度，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一边还挑了挑剑眉，示意她快点吃。
　　一瞬间，惠惜梓被冉景瑜的笑扰了心扉。咚咚咚，跳得骤快，节奏紊乱。
　　啧，这该死的心脏。
　　她掩饰般迅速垂下眼，目不斜视，直直盯着眼前这碗大明虾。肉质饱满，丝毫无损，看得出来，这剥虾的人是有用心在的。但是，她却执拗地不愿意开口道谢。
　　曾经也是这样一双手……现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去了。
　　“嗷嗷嗷，小冉冉剥的虾，我也要！”邱翊平地一声咋呼。惠惜梓这才发觉，喧闹的包厢突然安静的诡异，另外三双眼睛早就没有在看酒瓶，全都直勾勾地落在她和冉景瑜的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
　　额……惠惜梓心底冷汗三滴，好在她惯来面无表情，旁人也看不出端倪。
　　“小冉冉……”邱翊也喝了不少酒还要再吵，冉景瑜站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眼尾一凌，扫向邱翊，邱翊立马乖觉噤声，干脆利落地闭嘴。
　　“小……冉冉，哈。”惠惜梓眼角弯弯，弯出了月牙儿，今天第一次笑出了声，浅浅的酒窝，绽放在白皙的脸上，好像梨花盛开。
　　霎那惊艳。
　　这回倒是冉景瑜先愣住了。
　　“小惠惠，笑起来可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自来熟的邱翊立刻‘调戏’起来。
　　惠惜梓初入职场，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场面，她本就高冷不常笑，这下好了，嘴角弧度僵在半当中，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冉景瑜在一边蜷起双臂抱在胸前，重新叼起香烟，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还是另外两位年长者人精，齐总端着空酒杯，冲着邱翊催道，“臭小子，你还在磨蹭什么，快把酒拿来！”
　　赵大律师立刻笑呵呵的附和。一阵插科打诨，事情就这样滑溜溜的糊弄过去了。
　　惠惜梓偷偷瞄了眼冉景瑜，发现他没有再关注她，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对面三只酒鬼厮杀，她这才长吁了口气，只是兴致讪讪，面对满桌子珍馐佳肴，以及那碗剥好的大明虾，全无胃口了。

　　一直喝到很晚，齐总和赵律难分仲伯，因为，他们都把对方喝趴下了。齐总的助理负责把两个不省人事的大佬送回家。而还很清醒的邱翊，毕竟也喝过酒了，没法开车，他现在正在电话另一个从市区赶过来开车的助理，结果，没想到对方是个路痴，找不到过来的路，邱翊只好无奈的跑出去找那个路痴了。
　　于是，就只剩下，惠惜梓和冉景瑜两人，站在餐厅门口。
　　为什么我的车子坏了，为什么我今天不开车？为什么，为什么……第一百零一次后悔今天没开车的惠惜梓，决定秉承之前眼不见为净的宗旨，低着头，目不斜视。
　　“你好像长高了？”
　　“怎么可能？”惠惜梓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过了几年，冉景瑜还是那个没有常识的学渣，“我已经成年，不会再长高的。”她拉起长裙抬了抬脚，示意他看那高达十公分的细鞋跟，“我是穿了高跟鞋。”
　　“怪不得……以前，你只到我的胸口。现在，却可以到我肩膀了。”冉景瑜侧过脸，低头看向惠惜梓，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脚痛吗？”
　　猝不及防，冉景瑜的这一声‘痛吗’，让惠惜梓楞充当场。
　　……
　　“喜欢吗，我给你买的高跟鞋。这样我就不用老是弯腰才能亲到你了。”
　　“讨厌！你嫌弃我矮！？不过，我很喜欢。”
　　男生一把拦腰抱起女生，与她平视，专注的眼神，藏不住的深情，“怎么会！我就喜欢矮子惜！”
　　“可是，穿高跟鞋脚会很痛啊，我怕痛嘛。”
　　“以后你穿高跟鞋我都抱着你，不让你痛，好不好？”
　　“呸，想得美！”
　　……
　　惠惜梓仿佛被冰冻在那回忆中，无法移动，犹如身陷黑暗潮湿的沼泽，四肢被牢牢缠住，无力挣扎。
　　“阿惜。”
　　冉景瑜清冷的声音，把惠惜梓唤回了现实。
　　此时此刻，他们贴的如此之近，呼吸近在迟尺。惠惜梓抬眼，正撞上冉景瑜的眼眸。他冷冶的眸，深不见底。那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双，她惠惜梓，看不得的，眸。
　　“哈啾——”一个激灵，顿时让惠惜梓清醒过来。
　　看着被喷了一脸鼻涕、脸部僵硬的冉景瑜，惠惜梓精致的妆容下，只剩窘迫。她手忙脚乱的拿出包里纸巾，一把糊在他帅气的脸上，然后，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迅速擦拭，只求能尽快擦干净，丝毫没有留意自己下手的轻重。
　　冉景瑜的脸，瞬间被擦得泛红。他颇为耐心的握住惠惜梓的手，“慢一点，没关系的。”
　　惠惜梓有那么一丝不自然，轻轻一挣，冉景瑜很自然的松开了手，接着他调整了姿势，稍稍弯了下腰，整张脸凑到了惠惜梓的手边，凝神专注地看着她。
　　惠惜梓被冉景瑜那样注视着，实在不好意思放着他不管。她叹了口气，眼见冉景瑜没有要接过纸巾自行擦拭的自觉，只好认命地继续替他清理，只是这一次，她不自觉的放缓了手上地动作，那样温柔，那样小心翼翼，仿佛他是她慎之又慎，视若珍宝的宝贝。
　　冉景瑜不禁眼神一黯。
　　惠惜梓却没有注意到冉景瑜眼神的变化。她此刻正忙着在心里感叹造物主对于冉景瑜的厚爱：真是英俊的不像话啊！
　　纸巾一路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滑过他纤长的睫毛，深坳的双眼，英挺的鼻梁，直至他的薄唇。惠惜梓不自知的咽了下口水。她对自己终极颜控的缺点再一次嗤之以鼻后，不断的默念阿弥陀佛美色误人，却没料到竟念出了声。
　　冉景瑜一听，无奈之余，却又觉得果然如此，好笑出声。
　　倒是臊得惠惜梓立刻收手，重又端起了高冷架子，背过身不再看他。此时此刻的她恨不得立刻掘地三尺遁入其中。
　　冉景瑜忍住上扬的嘴角，不再招惹脸薄的她。他脱下西装，披在她的身上，“台风刚过，不要着凉了。”
　　惠惜梓感受着身上的温暖，闻着衣服上残留着的熟悉的清冽气息，与他并肩而立。
　　冉景瑜没有再说话，抬头望着星空。
　　一片静谧。
　　惠惜梓一时之间，有些恍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不过，理智如她，心底非常的清楚，现实到底是什么。
　　她转过脸，不再看他。
　　远处郊外的草丛间，萤火虫影影绰绰。这独自为黑夜闪烁，燃烧着腐朽，绚烂得化做飞舞的魂魄，真是美得脆弱而明丽……

　　不久之后，邱翊带着那个迷路的助理，终于把两个沉默着看星星看萤火的人，接到了保姆车上。
　　“小惠惠，你住哪里啊，我们先送你回去？”
　　惠惜梓刚要开口回答，却被冉景瑜抢先报了地址——那是五年前，惠惜梓和家人一起住的别墅。
　　“景瑜你刚刚那么短时间，就都问好啦？”邱翊倒没有疑心冉景瑜怎么会知道。反而是惠惜梓差点把心脏吓出嗓子眼。她摸了摸手腕跳得飞快的脉搏，实在无力吐槽冉景瑜的自作主张。
　　她不再理会冉景瑜，也没有告诉他，那个地方，她已经很久没有去住了。
　　“小惠惠，没想到你还是个千金大小姐啊，能在申城城中有那么大一套别墅，你们家可不是一般的有钱。真的不用我们送进去？里面看上去好黑呢。”
　　有钱啊……惠惜梓看向冉景瑜，又迅速的低垂下眼睑。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语，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已经麻木了。家境富有也未必是多好的事儿。
　　惠惜梓淡淡说了一声不用并道了谢，其他未多作回应。
　　“走吧。”冉景瑜的脸隐在车窗后，只能听到他清冷的声音，表情看不真切。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哦。我们走了。拜拜！”邱翊朝惠惜梓挥了挥手，便叫助理掉头开走了。

　　惠惜梓目送着保姆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这才穿过长长的绿化走廊，走进这幢黑漆漆，毫无人气的别墅。
　　她一路走到三楼，那是她以前的房间。五年来，鲜少涉足，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样子。打开灯，她翻出梳妆台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很大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样样零碎的物件。惠惜梓一样样把它们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生怕有一丝损坏——两张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一双高跟鞋、许多张电影票、好几包软糖……还有那张欠条。直到翻到最底层，那里放着一台用旧的iPhone5s，惠惜梓把手机插上充电器，缓缓开机。
　　惠惜梓犹豫了良久，终是打开了信息。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就是那条冰冷冷已送达的讯息：
　　求求你，不要不要我！
　　……
　　惠惜梓看着五年前的自己，心如刀绞。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痛，却没想到，早已泪流满面。
　　“冉景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