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心脏》槿藜

4、Part7-8

　　Part07
　　1991年冬。
　　打开老旧的邮筒，安格拉许动作娴熟地取出了信封。白色的信封和周遭白雪几近融为一体，他喘出来的气飘在空中液化成一团团白雾，扑在他冰冷的面颊上。
　　西蒙消失也有一段时间了，他虽然并不会想起他，但偶尔走在街上，看到金发的小伙子从身边一闪而过，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报刊亭的老板换了人，他也不会再去那里——他不再打算接工作了。

　　回到房里，他赤脚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开始读刚刚取出的那封信。他读得很慢，读了一遍又一遍，每读一遍，他都要对着空白的信纸出神。于是他迟迟没有把它塞进黑色的信箱里。他轻轻摸着上面凸起的小点，最终在署名那停住了手指。垂下的眼睫在苍白的眼眶处打下一圈阴翳，他这才发觉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安格拉许抬头望着窗外，外头白茫茫一片，细小的雪花无声无息地坠落在这座安静的小镇里。

　　他站起身，用钥匙打开那个黑色的保险柜，把里头厚厚的一沓信全都取了出来，连同今天那封堆在了一起。接着他燃起了火，在夜色里看着它们一点点燃烧殆尽。
　　明亮的火苗照亮他漆黑的眼，使他的眼睛第一次清澈无比。

　　翌日一早，安格拉许醒来后习惯性地开门，古尔德的房门紧闭着。角落里立着一如往常的牛奶瓶，他蹲下身打开瓶盖，一口气喝光了牛奶。然后他把玻璃瓶轻轻地放在古尔德的门前，抬手想要敲门，几番犹豫后还是放下了手。
　　这时古尔德开了门，露出他精神的面庞，安格拉许顿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眼神也不自觉地滑向自己的脚边。

　　“小子！来吃早饭吗？”古尔德快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不见你长结实点。”他说着拉开门让安格拉许进了屋子，窄小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人份的早餐。
　　“快把外套脱了，屋里开暖气了。”
　　安格拉许听了也点头照做，把外套脱了挂在架子上。

　　“我今天磨了咖啡，不知道你喝不喝。”老头说着，也不等他回答，给他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二的热咖啡。
　　他的杯子是古尔德给他买的，和古尔德那一只是一对的。奇怪的是，安格拉许房间里并没有自己的杯子。每次想到这他都会觉得别扭，但也说不上原因。

　　“你这大衣上怎么都是毛——”古尔德皱起眉头把他的大衣从衣架上取下来，毫不客气地走到窗户边大力地抖落灰尘，随着他的第二下动作，金属“哐当”落地的声音划过耳膜，他蹲下身捡起那把钥匙。
　　“这个？”他转头看着安格拉许。
　　安格拉许喝了口咖啡，咖啡还有点烫嘴，“我房里保险柜的钥匙。”
　　“你这小子还知道存钱啊！”古尔德说着帮他把钥匙塞回了大衣口袋。
　　安格拉许垂下眼，第一次谈起自己的事，“我存了十一年了。”
　　“有出息。”古尔德笑出声，把衣服挂好坐了下来。他把果酱瓶里最后一勺果酱挖出来涂在吐司上，“去帮我买两瓶果酱吧，这次换个橙子味的。”

　　安格拉许久久盯着老头湖蓝色的眼，那是清澈的眼，不带一丝年老的浑浊。接着他露出一丝苦笑，放下了杯子，套上外套出了门。
　　一出门便迎面扑入冰凉的空气里，寒风贯穿他单薄的衬衣，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忘了戴帽子的黑头发上，黑白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街上堆满了积雪，人烟寥寥。大多数房屋都紧闭着房门，窗户里透出橘黄色的灯火光芒。
　　安格拉许低着头走路，黑色的皮靴在雪地里踩出一排深深的脚印。他呼出的气成了大团大团的白雾，又被迎面的风吹散了。他穿过长长的街道，不久便看到了那还没被风雪掩盖的路标牌。附近矗立着一个废弃了很多年的邮筒，白雪堆在铁皮邮筒上，只能隐隐透出它黯淡的红色，好似凝固的血。

　　安格拉许刚想加快脚步，忽然听见身后子枪上膛的声音。
　　他转过头——
　　是古尔德那张苍老的脸。
　　一片雪花落在安格拉许苍白的手掌上，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很完美的雪花，透明的六棱体形状，薄得比鸟羽还要脆弱。
　　他突然觉得它要是红色的就好了。
　　下一秒枪声响起，他倒在了雪里。

　　Part08
　　黑色的轿车停在雪地中央。
　　坐在驾驶座上的西蒙探出了半个脑袋，风雪刮得他的头发凌乱不堪。车窗外身形壮硕的老头正蹲着身在安格拉许口袋里搜着什么。

　　“找到了吗？老爹——”
　　说着对方迎面抛来一块金属，被他慌忙接住，定睛一看是把生了锈的钥匙。
　　“就这玩意？”西蒙盯着那钥匙发愣。
　　“这小子嘴紧得很。”古尔德停下搜身的动作，“难怪之前在他房里什么也没找到，没想到他还居然真把那玩意藏在自己房里那么多年——”他说着抬脚把安格拉许的身体翻了个身，转身上了车。
　　“去他房里找那保险柜。”
　　西蒙只好开动了车，倒车的过程里他不停透过后视镜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安格拉许。直到那黑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缩小成一个黑点为止。

　　雪在下。
　　大雪漫过了安格拉许的半个身体，亲吻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仰面朝着一望无际的空茫苍穹，身下绘着大片嫣红热烈的红色花朵。

　　那个女孩又来了，穿着白色的呢大衣，戴着红色的针织帽。
　　她站在那个邮筒边，用黑色的细长拐杖一点点摸索着前行。

　　亮起的橘色车灯穿过重重雪幕，在银白的世界里微弱得像被遮蔽的太阳，细雪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那片光雾里，好似被斩断了的岁月。
　　雪落在他半睁着的瞳孔里，朦胧间他看见她上了电车。

　　大雪纷纷扬扬。
　　闭上眼之前，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场红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