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英]千命》幻月迷花

54、Target52 未来的形状

　　千命在做梦。
　　她非常地清楚这一点，但并没有能力从其中抽身，当前的环境并不安全，她随时可能身首异处，即使这样提醒自己，她依然无法控制疲惫的神经，只能让自己在黑暗里坠下去，坠到无光的深渊里。
　　漆黑的空间，血色的雾气在视野里延绵成火焰。在这个无光的世界里，除了黑与红便没有别的颜色，但你能清晰地看到地表涌动的泥沼，像因为沸腾而炸裂的水，在眼前粘稠地炸开黑色的气泡，缓慢地向她逼近。
　　她抬起脚后退，这个动作如同一个讯号，地面生出白色的枯骨，咯拉咯拉地组合成手臂的模样，首先是一只，然后是一片，它们将她环绕在里面，狂乱地挥舞，好像一大片死亡绽放出的婆罗华。
　　【别跑。】
　　【你属于这里。】
　　【为什么要走呢？】
　　问询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柔软而且温和，如同来自友人的殷切关怀。
　　一只手捉住她的脚踝，并没有留下任何触感，只是单纯地将她禁锢在原地，好像受到了什么鼓舞，其余的白骨更加剧烈地摆动，凝固的血色雾气翻涌如海潮，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在她身后凝聚成飘渺的人形。
　　【你应该留在这，你知道的。】
　　她看着泥沼逼到脚尖的位置，这片世界因此而欢呼雀跃，在数不尽的嘈嘈人声里，隐约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像是梦中的朦胧幻觉，整片空间都因此而滞了一下。

　　“九护。”
　　人类的体温接触到了她的肩膀。

　　现实中的触感唤醒了感知，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在思维从虚无的梦境中抽离之前，千锤百炼的身体首先给出了反应，本能促使着她反手按住肩膀上的手臂，手下发力的同时脚下一转，拧着对方的手臂贴在他背后，一并用刀锋抵住血脉奔腾的脆弱颈项。
　　怀里的枕头落在地上，被带翻的椅子撞到地面发出“乓啷”一声巨响。

　　她睁开眼，无垠的黑暗从眼前褪去，狭小的现实涌进视野，厚重的窗帘、枯燥的病房、沉睡的同学，刺鼻的消毒水刺激着神经，手下的轰焦冻留给她一个毫无防备的沉默背影。
　　“……九护？”
　　“……”
　　昏暗的房间，安静到没有呼吸以外的声音，绿谷出久似乎被噪音打扰，皱着眉用力翻了个身。

　　“……啊。”
　　病床吱呀的声音将她惊醒，千命放开手后退一步，有点茫然地打量一下所处的环境，轰焦冻转身无言地看着她，异色的双眼里写满了探究。
　　“噩梦吗？”他问。
　　“嗯……”
　　千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或许是因为房间太暗，也可能是双眼并未对焦，他红白异色的发丝被刷上一层灰蒙蒙的暗色，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最后下意识地张嘴：“荔枝……”
　　“？？？”
　　即使在黑暗里，轰焦冻脸上的表情也能让人清晰地读到他内心的疑惑。
　　他一眨不眨地同她对视了半晌，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千命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不知所措地聆听同学们静谧的呼吸声，但轰焦冻很快就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什么圆柱状的东西，在他开门的瞬间，走廊里透亮的天光漏进房间，尽管他第一时间将房门闭紧，但她还是趁着那个间隙瞥到了他手里的物品。
　　——期间限定，让味蕾开始提前体验夏天。
　　“这里没有荔枝卖，你可以拿它将就一下。”
　　把这罐碳酸饮料递过来的轰焦冻是这么说的。

　　“……哦。”
　　冷藏过的罐体上凝结着细小的水汽，触手冰凉，指尖的神经元受到了刺激后立刻反馈给大脑，像是把神经拽出来塞进冷水里浸泡，几乎让人立刻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现实的感触终于全面替代了飘忽的梦感，千命摇摇头，终于能对着别人如常地微笑出来：“抱歉。”
　　“……”轰焦冻对着她缓慢地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表示，“哦。”

　　房间陷入了沉默里。
　　千命不知道说些什么比较好，轰焦冻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是默默地将倒在地上的陪护椅扶正，她跟着将地面上的枕头摆回原来的位置，两个人沉默地落座，然后，经过另一段短暂的静默，轰焦冻终于又一次说话了。

　　“我有……一个问题。”他说，“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但是……那个时候，和斯坦因对战的时候，你用了什么？”
　　“啊……哦。”千命回忆了一下，在浅眠后的声音显得比平时低沉一些，“那个是，注射用麻醉的一种。”
　　轰焦冻的表情一看就没有听懂。
　　“相泽老师说，我的战斗方式太危险了。”千命不得不进一步解释，“所以我在想一些……并不那么激进的方式，但是——”她的笑容有点犹豫，“我不太确定哪些手段是被允许的，如果想要以不流血的方式剥夺对方的行动力的话，麻醉应该是一种比较好的选择。”
　　“……”
　　“我认为是。”
　　“……”
　　“嗯……不是吗？”

　　“不，不是——不，我不是在说麻药。”
　　轰焦冻总算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他举起自己的手，指着手腕的部分示意，“我是说，那个……那是‘个性’吗？”
　　“……啊。”
　　千命微笑着顿了一下。
　　她歪头看着轰焦冻，脸上的笑容让人无从解读那是拒绝还是默认，轰焦冻抿一下嘴，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是……个性的一种应用。”千命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思考怎样才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在实战中使用还是第一次，虽然发动本身并不困难，但在战斗的时候想要控制并不容易。”
　　轰焦冻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需要集中精神。”这一次千命回答得很快，“非常地集中……也因此更容易疲惫，如果超过了精神上的承受力，那么后续战斗反而会受到影响，得不偿失。”
　　“啊——”
　　一瞬间，她异常的疲惫姿态有了解释，轰焦冻的喉咙里溢出了近似感叹的语气词，他盯着千命看了半晌，她以为还会有什么新的问题，但听到的却是有点内疚的声音：“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嗯？”
　　他的疑问让千命下意识地想起了刚才的梦，红与黑，泥沼与枯骨，她只需要一步就可以跨进去——跨进去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呢？
　　“不，我没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轰焦冻看起来更内疚了。
　　千命握着湿漉漉的易拉罐，感受水汽在掌心里汇集成细流。房间虽然很暗，但窗外的阳光一定很好，隔着窗帘也能感觉到罩在肩头的暖意，整个后背都烤得发烫，身前的同学们呼吸静谧而绵长，偶尔有衣物和被面摩擦出微弱的白噪音，在让人昏昏欲睡的黑暗里，这些东西交织成安宁的结界，让人几乎要因此而沉醉。

　　“谢谢。”她对轰焦冻说。
　　“……”
　　轰焦冻正在发呆，他的双手在身前虚握成拳，听到声音后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茫然地扭头去看千命。
　　“什么？”
　　千命对他微笑，并没有解释自己的话。
　　轰焦冻盯着她的笑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脑内进行了什么化学反应，恍然道：“哦。”
　　他也同样没有解释自己领悟了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然后又各自移开目光，重新回到了无声的状态里。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除了呼吸声以外一无所有，绿谷出久的睡眠似乎并不安稳，他一直在翻身，于是恒定的旋律里混入了嘈杂的音节，在这样的响动里，哪怕开口说话似乎也并不显得十分突兀了。

　　“九护。”轰焦冻盯着空气说。
　　“？”
　　“完全是私人的好奇心……算不上是问题。”
　　“？？”
　　“那个时候，你说的‘想要改变世界’，指的是什么？”
　　“……”
　　千命扭头看着他，轰焦冻犹豫一下，也同样转过脸，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撞，像是两对宝石在黑暗里不期而遇，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千命沉默了半晌，好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心境和思考，最后她微笑着张嘴，声音已经完全褪去了睡意，纤细清澈一如往昔，“请不要在意我说过的话，那只是……私人的判断和考量，不具备任何普适性，我只是、——我得，做点什么。”
　　“……”
　　“我得做点什么。”在轰焦冻茫然的表情里，她又重复一遍这句话。
　　“做点……什么？”轰焦冻下意识地问，“比如成为英雄？”
　　“……”千命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看着轰焦冻，在他逐渐紧张的目光里反问，“轰君为什么要成为英雄？”

　　“我是——”
　　轰焦冻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英雄的姿态十分耀眼，在如今的社会，想要成为英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如果有他人问起，轰焦冻一定会这么回答，但在九护千命面前，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沉默。
　　这个理由并不成立。
　　只是一种直觉——对于九护千命而言，这个理由浅薄到不值一提。
　　最后他不确定地表示：“因为能帮助别人……？”

　　“为什么是英雄？”千命问，她的微笑依然柔和，语气依然舒缓，但或许是因为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所以出口的话无限接近于逼问，“医生、警察、消防员、农业、工业、服务业，工种千千万万，不乏有其他行业禅精竭虑为社会献身，英雄的特别之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成为职业英雄才是众望所归？”
　　“……”
　　“在如今的社会体系，职业英雄到底如何运作？未来的犯罪率一旦触底，英雄系统到底要如何自处？”
　　轰焦冻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甚至需要点时间才能消化这一连串长句，在千命看过来的目光里，他不自觉地绷紧了后背，最后只能反问她：“我不知道……”
　　轰焦的甚少思考未来的形状，很长一段时间里，组成他世界的元素就只有对安德瓦的厌恶于抗争，面对千命直白的问题，他的喉咙里产生了不自然的紧绷感，最后他只能反问：“那你呢？”

　　千命忽然闭嘴了。
　　她盯着轰焦冻，青碧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仿佛幽幽地发着光，良久之后才终于垂下眼帘，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淡下去，声音清泠泠地碎在地上。
　　“我不知道。”

　　“……”
　　轰焦冻忽然扭过头去，留给她一个双色的后脑勺。
　　“……”千命对他的背影微笑，“请不要笑。”
　　“我没有笑。”
　　轰焦冻扭回头，但他亮晶晶的双眼没有半点说服力，甚至在他张嘴的时候，连尾音都是雀跃的。
　　“我只是……有点惊讶。”他抿一抿嘴，嘴角细小的弧度让这个动作看起来也像是在微笑，“我以为你没有不知道的东西。”

　　千命对他微笑，那个表情看起来就在说“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轰焦冻读懂了，于是他又笑了起来。
　　“因为你一直都什么都懂。你看，如果你不说，斯坦因的思想对我们而言可能就会变成理念，我们甚至需要提醒才能意识到他思维上的漏洞……你能办到这个，而我们办不到。”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说实话，有点挫败。就好像和朋友比起来，自己的……嗯，思维十分浅薄，我抬头以为能看到你的背影，但实际上留下的只有脚印。”
　　“但是知道这些并不难，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千命转动着手里的易拉罐，无意识地摩挲上面的文字，表情说不上是微笑还是怅然，“只要肯翻书的话，这些都会记载在文字里，我只是将前人的思想提取出来加以总结——这些都是别人的东西，并不值得……嗯，夸赞。”
　　“但书里面不会记载如何改变世界，也不会告诉你为什么要成为英雄。”

　　这句话让千命也笑起来。
　　“没有。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如实描绘出未来的形状。
　　“我确实读过很多东西，我能读到大洋彼岸的君主如何登基，我也能读到千百年前的人民如何劳作，我可以从影像里观摩生物起源，我也可以在实验室里模拟太空行走，我知道星辰万世、历史兴衰、海洋深邃、宇宙广袤……我好像在书里面学到过很多东西，但我依然读不到所谓的未来——哪怕十年后的社会将是何种形态、又会怎样运作。
　　“特别是，个性是一种如此新颖而又不可捉摸的东西，因为它，社会学家推翻了人类过去积累的所有经验，生物学家在尝试着研究‘智人’是不是又进化成了新的物种，这是个全新的时代，没有任何旧的社会结构能用以参考，哪怕是在幻想文学里，你也看不到全民怀有非凡力量的世界——或许有，但一定不够稳定，那里面的人会追逐冒险和宝藏，世界笼罩在危机下面，等着英雄横空出世扫平黑暗，可是那并不是长久之计，英雄逝去而社会毫无变化，人们依然笼罩在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轮回。
　　“渴望英雄降临的社会，一定有什么问题……我是这样认为的。
　　“所有人都想要成为英雄，这个‘个性’诞生之后才出现的新制度是不是能给我答案，在英雄制度里微笑着的人们是不是能让我看到未来的道路……我曾经这样想过。”
　　她轻轻合上眼睛，像白色的雪花掩盖了清澈的湖水，在涟漪漾开之前就被纯白所笼罩。
　　“但我还是找不到答案。”

　　轰焦的对着她安静了片刻。
　　“我没有思考过那个，不能帮上你的忙，我很抱歉。”最后他说，“我并不知道英雄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道‘成为英雄’之后到底应该怎么走……但是，我可以从现在开始找。”
　　为了不打扰到同学们的睡眠，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响起来的时候，非常具有分量。
　　“我们可以试试看，谁能先一步找到它。”

　　谈话结束于此，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在绿谷等人陆续苏醒之后，他们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保须警察署署长构面犬嗣亲自带来这个消息。
　　“虽然取得的成果非常伟大，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意识到一件事。”

　　“没有执照的前提下、在不具备指导英雄的现场善用个性重伤敌人，你们违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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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当我觉得自己写了很牛逼的一章，留言数量就会教我做人（丧）
不顺手，但不能再拖了，大家将就看吧。
工作很忙很忙很忙，还作死接了外包，下一更估计要在周四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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