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7、第 7 章

　　“……回宫前，两个孩子拜访了相府，丞相、夫人和元堇哥哥都欢喜得很。多亏六皇子，将军府过了个热闹年。看着雁儿和他玩闹，不由得想起和皇后娘娘一起长大的光景。家中一切安好，只近日思君尤甚，盼君早日凯旋。”
　　收到郭萱的家信时，左家军已击溃辽军主力，回到周境最北部的州府休整。逃散于极寒雪原的辽军残部，没有追兵也支撑不了多久。
　　左江南把信整齐叠好放下，对人员不齐的手下说：“快了，快要回家了。”

　　果不其然，辽人不堪战争的巨大消耗，更不堪左家军永远在一击即中距离内的窒息压迫力，向周朝请降。辽使抵达大周都城之日，左家军退至幽州。这边，皇上指派郭信全权负责与辽使的谈判。经过激烈、漫长的交锋和博弈，双方终于达成一致——辽对周称臣，从现边境起往北50里周朝设都督府，编府军。辽按从属国标准纳岁贡，称周皇帝为大周帝。
　　尘埃落定。

　　左家军抵达都城时已是三月。从寒冬行至早春，从北疆荒凉到人间烟火，路过白雪皑皑，听见春江破冰，终得见杨柳绿意。远远望见空中飘摇的红色纸鸢，左江南感到前所未有的恋家，握着缰绳的手指都开始颤抖。战场上冷面无情钢铁一般的大将军，此刻内心柔软而疲惫。征战半生，能否全身而退？
　　百姓自发组织的欢迎队伍从城内排到了城门外，用拍手、欢呼等最朴素的方式表达对他们心中英雄的崇敬和感激。从城门到宫门的几里路，由于百姓的夹道欢迎走得比平时慢了几倍。
　　郭萱由韩伯护着挤进了人群，见左江南走近便拼命向他挥手，跳起来大喊，可惜只是淹没在周围鼎沸的人声中。左江南明显黑了，瘦了，唇上蓄起了胡子，坐在马上缓缓而行，不停向街边百姓摆手致意。眼前的他既是郭萱经历风霜的夫君，更是所有人荣耀凯旋的将军。只一眼，她就无意识地流了泪，又酸又甜还有一丝丝苦。

　　文武百官陪着皇上在宫门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只因皇上始终背手而立，谁都不敢有一丝怨言。
　　一位公公跑着来报：“启禀皇上，左将军一行马上就要到了。”
　　皇上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左江南刚转进北宫门外大街，就看见了声势不凡的同僚队伍和独自伫立于人前的天子。于是立刻下马，快步走向皇上，皇上也同时继续向前走。
　　两人相距几步时，左江南单膝跪下行武将礼，“皇上，臣回来了！”
　　字字重音，似值千金。皇上停下脚步，郑重道：“左将军，朕代表大周万千子民感谢你！英武大将军左江南收复塞北，击溃辽军，使得辽人对我大周称臣，特此晋封为一等公镇国大将军！其余军中将士一律按功行赏！”
　　左江南眼眶发涩，迟迟不谢恩领赏。皇上走到他面前，扶起他，“左将军？”
　　辞官回家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臣……”左江南艰难发出一个音。
　　“左将军是大周国之肱骨，这是你应得的。”皇上淡然地说，“左雁那孩子十分伶俐，朕很喜欢。回家后你可要用心培养，大周下一代大将军朕可指望他了。”
　　“皇上？”
　　“接他回家吧。”

　　皇子书院内喧闹不已，几位皇子围着左雁看他扎纸鸢。世新得了优待，坐在左雁对面的石凳上，他的三位哥哥都站着，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让左雁先帮自己做。
　　左雁嫌他们吵，明确表态每人都有，不过按顺序先做世初的，接着世新，四皇子世均、五皇子世基内部决定先后再告诉他。
　　世均、世基不忿地商量起决斗方式。比武，世均不接受。比文，世基嫌不公平。
　　没等他们商量出结果，小福子“呼哧呼哧”跑过来，气没倒匀就开始说：“公……公子……左……左……”
　　左雁手里捏着纸鸢架子，抬头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急什么？慢慢说。”
　　“不是……那个……左……”小福子继续喘着粗气结结巴巴。
　　世初急得帮他说：“左什么左？左雁小公子！”
　　小福子好容易缓过来了，大声道：“左将军！左将军回来了，马上来接公子回家！”
　　“真的？”左雁扔掉手里的半成品纸鸢，蹦过去抓着小福子问，“真的吗小福子？我爹回来了？我能回家了？”
　　小福子捣蒜般点头：“真的真的，皇上身边的大公公差人传的话，让我给公子收拾好东西，晚会儿将军就来接！”
　　左雁开心地跳起来，扑到世初身上，“世初！我爹回来了！我要回家了！我真高兴！”太高兴了，捧着世初的脸“啵”一声亲了一口。
　　“你……”世初刚要嫌弃，左雁又跑过去亲了世新一口，完全不顾忌他脸上有没有蹭到鼻涕。世均、世基愣愣站着，但左雁只是同时拥抱了他们俩。抱完就拉着小福子跑回世初的房间，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开始收拾东西。
　　世新懵懵问：“六哥，左雁哥哥家在哪里？他回家以后还回不回来了？”
　　世初捡起落在地上的纸鸢架子，抖了抖沾上的灰尘，“在宫外。不回来了。”
　　世新吸着鼻涕说：“哦？那以后就见不到他了。”

　　左雁离开的时候，不巧皇后有事，唤走了世初。
　　世均、世基两人不舍地和他道别：“我们决定了谁先都行，可你却要回家了。”
　　左雁没有伤离别的情绪，大咧咧地说：“宫女们也会做纸鸢，就是没我做得好，凑合着放一放。”
　　小福子哭得稀里哗啦，左雁是他入宫以来专职伺候的第一人。是主子，也是弟弟，俩人之间的情谊在分别时更显得贵重，让他怎么舍得放下？
　　小福子哭，左雁心里也跟着动容，拉起他的手说：“小福子，我娘说会一直照看你家里，就算我回家，咱们不在一块了，我也会让我娘继续照看的。你放心。”
　　听到这，小福子更是泣不成声，“公子，你和夫人都是好人，小福子没有福分，不能继续伺候你了，以后……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呜呜……”
　　“好啦好啦，别哭了，你看我都不哭。如果有机会进宫，我一定会来看你。如果你能出宫，记得要来看我啊！”左雁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小福子。
　　小福子接过，把眼泪擦干，情绪平静了些许，狠狠点了头。
　　左雁笑着走了，两三步一回头，向着相处了大半年的朋友们挥手作别。小孩子情绪简单，他心中充斥着的除了回家见爹娘的喜悦和离开朋友们的难过，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王三保看着坐在学堂最后一排座位上的世初，小声说：“殿下，左公子已经走了。”
　　“嗯。”
　　“殿下，”王三保观察着世初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就道出心中困惑，“您怎么说谎了？”
　　世初的目光直直落在书桌上，“别告诉母后。”
　　王三保应道：“是，奴才不说。殿下，您要难受就跟奴才说说话。其实，左公子走您该去送送的，四殿下、五殿下都去送了呢。论交情，他们哪比得上您和左公子？况且，左公子这次回去是皇上亲准的，意思就是不用伴读了，那以后要再见面就不太容易……”
　　隐忍懂事的世初眼中滑落了两颗泪珠，直直滴在书桌上。吓得王三保不敢再说下去了，只安静地陪着他在学堂坐到了天黑。

　　回到将军府的左雁，如同放归山林的小兽，尽情撒欢。没有了先生的管束，天天跟着爹习练刀法，一时间仿佛宫里的生活未曾存在过，他又是入宫前无忧无虑的左雁了。
　　因为未能履行承诺解甲归田，看着活泼的儿子、美貌如昔的娘子，左江南深深感到虽不负天下却着实亏欠妻儿许多。
　　“萱儿，对不住。”左江南说。
　　郭萱正认真监督左雁写字，漫不经心地问：“何出此言啊？大将军？”
　　临行前说好辞官，如今依然是大将军。左江南愧疚道：“我答应你的事，未做到。”
　　郭萱嫣然一笑道：“答应我什么事了？哦，成亲时说一生只有我一个，难道你在北疆有了别的女人？左江南！你给我说清楚！”
　　“不是……我……”承诺不会轻易忘记，郭萱明显明白他在说什么，故意说别的事情来开解他。左江南心里更难受。
　　左雁放下笔，表情严肃：“爹，不要爱那么多人，爱我娘一个就好了。你看皇上爱了那么多人，太麻烦。”
　　左江南和郭萱同时被他逗乐了，“你怎么知道麻烦啊？你在宫里都学了什么？”
　　左雁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答：“就是皇上只有一个，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世均的娘、世基的娘，还有好多娘娘，心不够分。不像爹娘，只爱一个人，可以全心全意。我在宫里学到可多了，先生让背的，世初都会和我一起背……”
　　左雁才记起心中的失落是什么，他的生活中没有世初了。

　　此时，宫里却传出消息——六皇子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