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街》闫灵

6、第4章 魂碑（四）

　　说也奇怪，自从张氏兄弟过来后，陈冉的伤恢复的特别快，连大夫都觉得不可思议。原准备二十几天才能出院，结果不到一周，大夫就给签了出院证明。
　　出院当天，陈冉在酒楼给张氏兄弟补了场洗尘宴。宴席刚开始，窗外就飘起了小雪，雪夜煮酒，这意境到还真有几分古趣。
　　三人之中属张学同话多，也爱卖弄几句诗词，一会儿“急雪舞风回”，一会儿”百里见秋毫”，摇头晃脑，嘚嘚个没完。
　　陈冉一开始还会附和两句，后面觉得不附和他好像也能自得其乐，干脆闭嘴，省心又省力。而张林夕比他更潇洒，从落座就没理过他那个话痨大哥，自顾自吃自己的甜豆糕，吃饱就往陈冉身边一靠，呼呼大睡，陈冉也见怪不怪——这小子最近顶替小梁一直在医院照顾他，每晚睡觉时不是跟个猫儿似的窝在他腿边，就是跟只小狗似的靠在他床头，他也明着暗着说了几次，可人家根本不搭他的茬，该睡得照睡，弄得医生护士都觉得他在某方面有特殊癖好。
　　“她愿意靠，你就让她靠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见陈冉从胳膊上挪开张林夕的小脑袋，张学同不以为然，“这几天为了你的伤，她可没少耗神，做人要知恩图报。”
　　“……”到底谁跟谁是兄弟？“我看林夕的样子，是不是受过什么惊吓？胆子好像不太大。”每次都是靠着他才能睡觉，有两次坚决不让他靠，他真就两天两夜没合眼。
　　“她胆子大不大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她现在这副身体跟普通人没太大差别，再来一杯？”示意一下手上的酒壶。
　　陈冉摇头。
　　张学同一副你真不懂得信上的表情再给自己斟满一杯，把酒壶放回炭炉，手指指一指陈冉，“你这个人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就那么犟呢？”一口闷掉杯中酒，重重呼一口气，“明明伤都好了，该记起来的，使使劲也就记起来了，非得别人过来踹一脚才肯往前挪，要不是着急救人，我还真想陪你耗一耗，看你能拖到什么时候。”说话间，从衣袋里抽出一根钢钉状的铁块，狠狠扎向陈冉眉心——
　　陈冉迅速往后一仰，可惜没能躲开，只觉眉心一凉……
　　红衣女子——梼杌——天外天——影壁——煞气——清兵——长刀——张学同——
　　所有记忆画面刹那间在脑海里列序完成。

　　看着他那副由茫然到震惊，由震惊到怀疑，再由怀疑到茫然的表情，张学同摇头笑笑，不紧不慢地斟满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到陈冉面前，举起酒杯跟陈冉那杯碰一下，“恭喜兄台得道成仙。”一口饮下杯中酒后，“咱们俩的元神融合过，你应该有我的记忆，不需要我再自我介绍了吧？算了，看你这样子，还是给你点时间适应吧。”
　　陈冉倒也没发癫发狂，只是闷不啃声地搜索自己的记忆。顺带看一眼趴在他胳膊上呼呼大睡的人，她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没有她帮忙，咱们俩现在可能还锁在你的元神里，她虽然是氏街的上师，但毕竟年幼，而且只是个历方镇守，拿人世做比，她就是个书库看守，论武力，连我都不如，当然，是之前的我，跟你对爆元神之后，我是她孙子辈的。”小酒再斟一杯，“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她现在就是两个废人，以后凡事都得靠你。”一口喝掉杯中酒，心中直呼畅快，“你呢，也别想着推辞，要知道你身上可占着我三百年的修为呢。”示意一下张林夕，“还有她的丹药和元气耗损。”实话都说出来了，就赌这小子做人仁不仁义了。
　　“氏街是什么地方？”陈冉。
　　“ 你不是有我的记忆嘛！”对那个世界的了解，现在应该跟他差不多吧？
　　“有是有，但是太乱。”冲击力也太大，跟他原本的世界观完全背道而驰，他不可能筛都不筛就随意接受，何况那可是近三百年的记忆，一旦全盘接收，他还是不是陈冉都很难说。
　　张学同毕竟三百多岁的年纪了，自然看得出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心想这小子到还真是块料，“要说氏街，就得先说那个世界，对那个世界，你脑子里现在大致应该有点印象吧？”
　　陈冉颔首，刚刚记忆恢复的一刹那，他同时窥视了张学同的一部分记忆，着重点就在那个世界，“星辰之海，流沙之地，日月交辉，山水倒位。”那景象太过震撼，他差点陷在里面出不来。
　　“那个世界……要讲起来，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头，我虽然虚长了近三百岁，但是一直附地而生，守护京师，极少有机会踏入那个世界，从某些方面讲，我其实只能算是附地之灵，跟你认识的李老头那些人本质上并无太大差别，只不过我本事大点，可以自己构造结界，他们只能困在肉身里在世间蹉跎。”歪头想一想，“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不能确保这些事的真假。”叹口气，“咱们这一族不管兴衰还是成败，在世间也绵延了数千年，要说没有诸天神魔的眷顾，似乎也说不过去，但这诸天神魔到底来自何方？是那个世界的么？就我目前所知，不是！”摇头，“在诸天神魔眼里，我们连蝼蚁都算不上，能活下来，靠的一直是自己，而那些守护我们的不是别人，多半是我们的老祖宗，世人的信仰之力让他们成为另一种强大的存在，能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拼搏战斗，为子孙后代争取活下来的机会。”玩弄着手里的酒杯，良久后，道：“如今人世战火不断，我知道你上过沙场，心里压着沉重的国仇家恨，你对鬼神之说弃如敝履，因为你觉得是这些腐朽的东西害了你的家国，但你不知道的——你们失去的每一寸山河，不只沾着你们自己的血，也有他们的。你们在战斗，他们同样也在拼命。”冗长的沉默后，“是不是听的有些云里雾里？这东西说出来很玄，等你接触了就知道，其实跟人世间争地盘，打群架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护犊子，都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继续生存下去。那个世界跟人世一样，都是弱肉强食的地方，有强弱自然就会导致拉帮结派，强者想更强，弱者自然也不想被一口吞掉，时间一久，各种山头、城邦也就慢慢立了起来，氏街便是其中之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张学同。
　　“既然你们都是超越世人的存在，为什么会看上我这么个凡人？我能做什么？”陈冉。
　　“我曾经也只是个凡人。凡人才有完整的七情六欲，无论在人世，还是那个世界，七情六欲都是本源之力，是炼制杀器最基本的材料，你能被选中显然是因为你是可造之材，另外插一句……你问我你能做什么？你一介凡人自爆元神居然能把我三百年修为轰成一团云雾，你说你能做什么？”说到这又想起件事，“对了，还有影壁里那些戾气，那可都是几十年前为国捐躯的英魂戾化而成的，个个煞气冲天，知道我废了多大劲才一个个把他们封到影壁里？你到好，一刀全给度化了。”
　　“为国捐躯的英魂为什么会化成戾气？”陈冉比较在乎这句。
　　张学同神色略黯，“那些都是当年八国匪徒犯京城时，战死沙场的军民，无人超度，时间久了，本性散尽，只剩下一抔戾气，我帮不了他们，只能暂时把他们封在影壁里，一来怕他们飘进九幽之地，二来也担心留在世上为祸。所幸你一刀砍下去，夺走了他们身上的煞气，也算是让他们解脱了。”苦笑，“陈冉，一个人最终能成为什么人，大多时间并不取决于他的个人意愿，而是取决于他遇到的人和事，你，从被那个姓李的老头选上开始，就注定了会遇上我们。那个世界，你去定了。”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话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咱们魂碑再见。”话落人也跟着没了踪影。
　　屋里只剩陈冉和张林夕两人。
　　陈冉看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发呆了好一会儿，对着杯中酒道，“他说得话你都听见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倚在他胳膊上的人挪开半颗小脑袋，仅睁开半只眼，惺忪道：“站得多高，看得就有多远，从他的位子看出去，那个世界的确如他说的那样。但你若问我，我看到的肯定又是另一番风景。你是想变成他，还是变成我？”他现在连自己的世界都不了解，怎么可能去给另一个世界下定义？那只会拉高他的心性，却没办法提高他的视野，登高看远这种事还是要一步一步来的。
　　三目相对，陈冉的嘴角倏然一勾，为她的话，“那你看上我的原因呢？”
　　“你是我的兵器。”睁开的那半只眼再次粘上。
　　兵器？够直白，“那你打算用这件兵器干什么？”
　　“保护氏街。”咕哝着。
　　“你确定我会愿意做你的兵器？”他。
　　“嗯。”答应的有点像梦呓。
　　“原因呢？”他。
　　“……”她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