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危机》萧二河

4、4.

　　“不行的，被发现我会被打死的呜呜呜……”

　　游冠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靳浩伦也没指望他能，拿橡皮擦把自己试卷上的班级和名字都擦掉，抖了抖擦子屑，放到游冠鸿面前：

　　“不一定发现吧，你看看，我们的字挺像的啊！”

　　游冠鸿抽抽噎噎地接过靳浩伦的卷子一看，马上丢还给靳浩伦，哭得更厉害了：

　　“像个大头鬼啦！呜呜呜你的字比我丑多了！”

　　靳浩伦不信邪，他的字会比游冠鸿丑？开什么玩笑！靳浩伦不顾游冠鸿的抵抗，抢过他的书包，将他语文考卷挖了出来，游冠鸿余光一瞥，啊，如此鲜红刺目的99分！这满载着屈辱和羞耻的99分！这无情冰冷的99分，明晃晃地嘲笑着游冠鸿的骄傲自大！靳浩伦一对比，发现他们的字还真是不太像……

　　“呜呜呜……”

　　游冠鸿哭得跟个坏了的水泵子似的，靳浩伦艺高人胆大，语出惊人：

　　“我把整张卷子都擦了，你重写一遍，用你的字盖上我的。”

　　“会有擦子的痕迹啦……”

　　“不会，我用自动笔写的卷子，你用铅笔写重一点覆盖上去，不就得了！”

　　靳浩伦的橡皮是黑色的米菲B4橡皮擦，特别好用，靳浩伦坐在摇摇晃晃的小三轮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答题都擦掉，他还懂得不能擦到老师打钩的红笔痕迹、答题的横线和括号，时间还早，足够让游冠鸿把卷子重新写一遍。

　　“……那你怎么办。”游冠鸿动摇了。

　　“我无所谓啊，我爸妈又不会因为我考不好打我。”

　　这个大损招，好孩子不要学，但靳浩伦似乎把这一切做得都滴水不漏，显得可信度极高——这是游冠鸿从靳浩伦身上第一次得到的安全感，小孩子不懂事，说不出任何理由，就是傻傻地相信他。

　　游冠鸿跟着靳浩伦回家，躲在他的房间里，在靳浩伦的考卷上把自己的答案又抄了一遍。

　　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热得窗外的夏蝉吱哇大叫。

　　空气凝滞在这个房间里，只有落地扇的扇叶还在运转，风刷刷地吹起100分的考卷，掀开《开心暑假》的黑白书页，翻过五彩斑斓的《漫画世界》……靳浩伦安静地坐在游冠鸿身边吃冰棍，斜眼看他趴在桌子上认真地抄考卷，也许是出于心虚，游冠鸿一直在出汗，比靳浩伦手里的冰棍还会滴水。

　　靳浩伦最喜欢夏天，可以睡懒觉的暑假，五毛钱一根的荔枝味冰棍，电视台里播的《还珠格格》，人多得如同下饺子的游泳池，扑棱棱撞在灯罩上的大水蛾子，老家庙口榕树下咚咚锵锵的木偶戏……现在再加上一个汗津津的游冠鸿，构成靳浩伦心目中完整的盛夏。

　　游冠鸿抄完考卷，让靳浩伦看看行不行，靳浩伦说行，游冠鸿自己看了也觉得行，作为回报，他把自己书包里的零食都送给靳浩伦。靳浩伦看着这些大白兔上好佳德芙，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些零食是不是我给你的啊？”

　　“是啊！”

　　游冠鸿舍不得吃，他是那种爱吃的东西会留到才最后吃的类型，跟老鼠过冬一样，贮藏在自己的书包小格子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天气热，这些糖果巧克力都化了，靳浩伦捏了捏，软绵绵的都不成形了……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只是在饭桌上问游冠鸿考了多少分，听到他考双百，哦了一声，就继续继续吃饭，没有提出要看试卷。妈妈夸了他两句，还问他要什么奖励，游冠鸿摇摇头说不用了。

　　那厢拿着100分和99分考卷的靳浩伦，得到的奖励是一块活力板。每年都有各式各样的运动工具流行，对小孩子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吸引力。

　　比如去年流行滑滑车，靳浩伦也有一辆，是许玲给他订一年份牛奶送的。可能是事先没有沟通清楚，第二天送来了一辆粉红色的滑滑车，靳浩伦拆开一看笑容都僵了，死活吵着要换一辆。许玲打电话去沟通，才知道只剩下粉色和红色，问靳浩伦喜欢什么色，靳浩伦都不喜欢，就把这辆滑滑车闲置了。这也是靳浩伦唯一一次没能走在时尚前沿。

　　自从买了活力板，靳浩伦每天懒觉都不睡了，大清早趁太阳还没那么大，抱着活力板在小区里滑。这种活力板又叫蛇板，和普通滑板不同，只有两个轮子，要保持平衡需要扭动身体才能使其前进，玩起来有一定的难度。靳浩伦运动细胞发达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他学了一天就会了，整天在小区里扭来扭去，行云流水，仿佛一尾灵巧穿梭的鱼，看得其他的小孩子羡慕得死去活来，也嚷嚷着要买。

　　一个星期过后，小区花坛边上都是一群摔得四脚朝天，又不依不挠地爬起来继续扭蛇板的小孩，还要靳浩伦教。说来靳浩伦莫名地受小区里的女生欢迎，他个高，运动好，长得阳光，关键是这群女孩子跟他不同年级，不知道他是“坏孩子”。

　　可靳浩伦是个很没耐性的人，教了两三天，还有很多人没学会，他就扭着蛇板潇洒飘走了，唉，都是大笨蛋，这么简单都不会。

　　只有对游冠鸿，哪怕是最最简单的悠悠球收线，靳浩伦也可以不厌其烦地教游冠鸿一千八百次。

　　低年级小学生上的都是兴趣培养班，游冠鸿会去写硬笔字，虽然写得也就那样。这个硬笔班就在小区里，游冠鸿自己走一走就到了，所以下课后如果爸爸不在家，他就会跑来跟靳浩伦一起玩。

　　一般游冠鸿下课都是傍晚六点，太阳不那么毒辣了，靳浩伦戴一块电子表，掐准游冠鸿的下课时间，只穿条游泳裤守在硬笔班的楼底下，等游冠鸿出来，教他玩蛇板。游冠鸿读书很厉害，体育很一般，跑不快也跳不高，平衡力也不太行，他踩在蛇板上必须全程由靳浩伦扶才能前进，靳浩伦眼看差不多来感觉了，找准时机松手：去吧游冠鸿！

　　失去扶持的游冠鸿立刻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在蛇板上扭得像套在鼓风机上的充气舞蹈人：

　　“救命啊不行啊会摔的！要摔了啊——”

　　“不会的不会摔的！就是这样！你脚动起来！”

　　“嗷嗷——”游冠鸿最终还是跳板逃生，吓得满头大汗，“不要了，我不玩了！”

　　“真的很简单！”靳浩伦追着游冠鸿要教他，“你再滑两下就会了！骗你是小狗！”

　　游冠鸿才不理他，多路狂奔，靳浩伦赤裸着上身在后面追，就跟变态尾随似的，一直追到游冠鸿进了电控门，靳浩伦才自讨没趣地去游泳。

　　半个暑假就过去了，靳浩伦始终没能教会游冠鸿，他这人还有点不服输，越是遇到坎坷就越是要迎难而上，以至于游冠鸿剩下的半个暑假见他就躲，而靳浩伦就扭着蛇板，阴魂不散地跟个背后灵似的追在游冠鸿身后：来呀鸿哥，来嘛鸿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靳浩伦这个变态竟然还能一边滑蛇板一边玩悠悠球，看得游冠鸿眼花缭乱，不情不愿地承认靳浩伦有一点点帅。

　　结果临近假期结束，靳浩伦终于阴沟里翻船。可能是他艺高人胆大，膨胀了，竟然异想天开地打算用蛇板滑上人行道，这种反物理学原理的事情就算牛顿同意马克思也不能同意，因此靳浩伦就摔了。据靳浩伦描述，他还是跪着滑出去的，小学生都细皮嫩肉的，加上地面温度又高，这一摔，靳浩伦的膝盖和手掌立刻蹭掉一层皮。

　　不过小孩子的材质特点就是耐摔，靳浩伦摔过最惨的一次就是导致右眉留了一道疤，这种只是皮外伤不算什么。

　　但是靳浩伦膝盖不能弯，手也被包成熊掌，哪儿也去不了，就打电话叫游冠鸿来他家玩，顺便把他的《开心暑假》拿过来，供他“参考”一下答案。写过这种长假练习的朋友们都知道，这种练习册厚厚的一本，答案就两三面，而在这两三面中，还充斥着一半的“答案略”。

　　游冠鸿听说靳浩伦摔成猪头，很是担心，所以靳浩伦一痛电话，游冠鸿立刻就跑去找他，还带上自己舍不得喝的一排AD钙奶，一把奶糖，忍痛割爱从烤肉味薯片和番茄味薯片里面挑出烤肉味薯片，还有核心物品《开心暑假》，热心地去探望靳浩伦。

　　按了很久门铃靳浩伦才来开门，他跟僵尸似的，走路一蹦一蹦的，正横躺在沙发上边吃猪肉粒边看《武林外传》，刚好在放片头曲，他就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朝游冠鸿快乐地扭动：

　　“嘿！兄弟！我们好久不见你在哪里！嘿！朋友！如果真的是你请打招呼——哎！游冠鸿你别走啊！”

　　游冠鸿翻了个白眼：

　　“你其实只是想要抄我的《开心暑假》吧？”

　　“诶嘿嘿，没有啦，真的想找你玩！给你吃猪肉粒！你要不要吃可爱多？我拿给你吃！你要草莓味还是蓝莓味的，这里有果冻……”

　　“我也带了东西给你吃，”游冠鸿把AD钙奶和薯片拿给靳浩伦，“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哎呀哎呀！”靳浩伦受了刺激，把脑袋闷在抱枕里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游冠鸿你真讨厌！”

　　学生写假期作业不外乎分为五种，有一步登天派，暑假一开始就奋笔疾书，一星期竣工；合理分配派，每天写一点，休闲生活；心血来潮派，有心情了就写一写，没感觉就丢一边，随缘作业；生死时速派，距离开学还剩下小于等于三天，多数是在开学前的那个晚上，伴着月光和星光，刷新人生的补作业记录；最后一种放弃治疗派，我就不写了怎么着？来啊，面对我啊！

　　要是靳浩伦的手在开学前不能好，那他就会从生死时速派堕落到放弃治疗派，游冠鸿也挺够义气：

　　“……不然我帮你写《开心暑假》？你自己抄词组和写读书笔记。”

　　“哇！你真的要帮我写作业？！”靳浩伦受宠若惊。

　　“对呀，”游冠鸿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是看你有特殊情况，没有下次了！”

　　小学生最经常开的玩笑，就是让某某帮忙写作业，一般都是换来一个斜眼或者一句“神经病”。这算是游冠鸿的报答，靳浩伦把100分的卷子跟自己的99分做交换，这是何等的大无畏奉献精神，多么值得讴歌的兄弟情！游冠鸿大恩无以回报，唯有替写暑假作业。

　　结果游冠鸿翻开靳浩伦《开心暑假》，愤怒地把铅笔一摔：

　　“靳浩伦！你是猪头吗？！怎么一个字都没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