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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094 贝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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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真的牢房,小河进入时就锁了音,但声音之外的没锁。就好比如今在他们脚边,一路直淌,引他们去到末间囚房的血流。
那人坐在床上,弓背,肘抵膝。他先看见了血流,再看见了他们。
谁都没说话。
小河挠挠头,打破这对望,“旗子和小鱼头,帮我出了姚宫。他们说要这么跟你讲。”
莫迴低头,勾一浅笑,算是应了。
小河道:“多谢。”
莫迴这次不应了。
小河稍待,问出疑问。
“我不明白。”
莫迴不理她,她也继续道:“你既绑了我,又拿了我和姚宫换,那为什么要帮我?”
壁灯照着,这一房,比裘真那房明亮。
莫迴直起身,“三月初三,徐钦来找我,说了你的事。我去医馆见了你,便知道是你。最初,我想着指使些人,与你们起些冲突,好叫你们知难,离开姚都。谁知莫杨找上了你。我想也好,既然是他,自然会保你尽快离开,我就无须再管。哪晓得……”
莫迴摇摇头,似觉得好笑。
“线报说,康王府军的暗卫跟上你了。这怎么行呢?康王府的人怀疑上你,那很快也就能确认你的身份。到时候,你只有被不声不响关押囚禁的份儿。所以……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莫迴扶额,“可谁又晓得,只是姚昱那小子,看上个丫头。反倒是我……又做错了。”
他笑得嘲讽。
“那你之前,礼部官职的交换,还有其他那些……”小河摸不着头脑。
莫迴道:“与姚宫人共事,你有所求,他们才会信你。”
小河恍然,接又不解,“那你大可告诉我。何苦演这么全套的戏?叫我还得防着两边……”
“演戏?”莫迴似不解。
小河又懵住,“……你不是,表面看起来凶狠狡诈,内里一片丹心向晚辈的充满矛盾与冲突的深沉的父亲形象吗?”
“……”
莫迴好难辨认,终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可他道:“我不是。”
他说:“去一直有心要助你离开姚都,包括遣你去璧山,希望你借清风宴逃脱外,其它的,我并未演戏。”
所以,帮她是真,不顾她是真,避她是真,厌她也是真。小河明白了。
小河:“因为莫雪?”
莫迴眼锋射来。
小河:“以为我是你女儿?”
莫迴挺直着背,闭眼,不搭理她。
小河:“我不是。”
她道:“接生我的人说,我是早产儿,早生了有月余。算算时间,母亲应该是三月里怀的我,那时她早已离开莫府。除非你……”
莫迴不应,不动。
小河点头,“那我就当你没有了。你终究是帮了我,我觉得该叫你知道。”
莫迴:“说完了?”
“没有。”她道,“我还带来一问,是……舅舅要我问你的。”
莫迴稍想才明白,“你倒与他亲近。”
小河直道:“他要我问你,你愧疚过吗?”
莫迴略蹙眉,似不解。
“舅舅说,‘姐姐已不知去向,母亲也因你早逝。你留得的血亲,不过我一个。但我们一向合不来,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有一问,要先问问你。你愧疚过吗?若你有,我为你敛尸,若没有……我做“薛杨”这么多年,也做惯了。’。”
莫杨传话时,说到这一句,便再无言了。此刻,囚房也只剩沉默。
莫迴浅吸一口气,静静然,想了想,而后他问:“你进去惘庄最里面了?”
方才裘真喊出的话,他是听到了。
小河点头。
“……她在吗?”
小河顿了顿,才明白他问的是谁。
她没想到他会问。
小河摇头,“没有。”她说,“在这个世界上,隋玉已经死了。”见莫迴怔忪表情,她补道,“不过在别的地方,她一定还在。”
莫迴听笑了,“记忆里?”又不待小河回答,他摆摆手,“不必了,敛尸什么的。”他道,“就这样吧。”
他最后问:“你的事了了吗?”
“快了。”
“了了,托人告诉我一声。”
小河不解,“怎么了吗?”
“告诉我一声。”
“……哦。”小河点头,“好。”
此后的莫迴封闭,再无话交代。小河当做当问的完成,也没什么好留的。
“你真不要离开?对我而言就是举手之劳,不麻烦的。”
莫迴:“我没什么想去的别处。”
……好吧。
小河袖里抖抖,抖出些细小物件。人偶、绳扣、小贝壳……
莫迴:“你做什么?”
小河把东西在栏里码齐,“隋玉的纪念品,她当年四处云游时搜集的,我勉强分你几个。”
“……”
“就这几个,不能再多了。”
“不用了。”
“……”
“别害羞。”
莫迴笑话她,“你们小孩子家家,才喜欢拽着些物件不放。左右不过我一人的念想,何必打扰她?”
脚步声离去,血气在飘。莫迴心归寂静,想起刚刚那扇贝壳。
初见她时,她也是拎着一挂贝壳风铃。群山间,松涛声如海。风拂铃,她在对他笑。眼里,多温柔。
他始终不能明白,怎么能有一个人,在初见你时,就如同一个老友。
她看着你,就像看着你的一生。
你的惶惑、不甘、悲伤、执著,零星片刻的快乐,她都知道,都理解,都原谅。
我早该随你去的。
他一直这么想。
我不该打扰你,该护你周全,该明白我要的不是其他,只是你在。
可太晚了,玉姑娘。
你在一眼里给予我的,我半生都还不尽。仓仓惶惶弥补,也不过是盼着,若黄泉再见,我的愧疚能少一些。可我拿什么面对你?我只有满身尘土,半生过错。
我终究只能远远看着你。
玉姑娘。
玉姑娘。
小河再入栏前,挣陆尔的手挣得很艰难。她索性放下,摆事实讲道理。
“说好的,嗯?而且我带他都只能带走神魄,拖三个人真的很勉强。”
陆尔沉着脸,很倔很少年。看得小河很暖很喜欢。她过去亲亲抱抱揉揉捏捏。
“放心吧美人儿,我保证,有你在,我别的哪儿都不去。”
“你不能保……”
小河踮脚,吻上他的话。
我不能保证,小尔。
可我只能去试。
想想世上的事,大多都是如此。
“我等着你,就在这儿,你不能不回来。”陆尔说,“你要是不回来,我转头就去青楼。”
小河捏碎一截木栏。
她进去,留下咬牙切齿的二字。
“你去。”
又四字。
“只,要,你,敢。”
走过被扯丢在地的舌,来到床前,床上的人,左右耳里,也各有一楔。
小河犯了难。
“糟,一时冲动,忘了还要跟你沟通。”
但如今的小河,不是当初的小河。
她弯身,手覆上裘真心口。
她只有一个感觉。
“我爱金手指。”
思维的空境里,寻到裘真时,小河很惊讶。
“你怎么成蓝色的了?!”
虚空处,无有时间与空间的思海里,裘真还是他往日,着一真教袍,灰扑扑的俊秀光头的样子。就是周身都有层蓝色的光。
裘真抹了把眼泪。
“可能是因为忧郁。”
……你在搞笑吗?= =
裘真抹净泪,颜色便又复归正常。
他道:“真的。那些人的事太伤心,我看着,觉得非常难过。”
小河:“你终于觉得愧疚,觉得痛苦了?”
裘真道:“愧疚,痛苦,因悲伤而落泪,我从来都有。你们对我的误解,是以为我切断了凡情。可事实上,喜怒悲忧恐惊思,怜悯和自责,无情和多情,我都有,只是它们不能束缚我。”
“……”
裘真:“不用谢。”
“呵呵。想想要和你一路,我真是不情愿。”
裘真静默,眼底的渴望再起。
“要带我去见真相了吗?”他说,“走吧,快些。”
“怎么去?”
裘真的魂在囚房里,瞧着小河撩袖子。
他问:“要带我瞬移惘庄吗?还是璧山?不过尸身用完了,那通道是不能再开的。”
小河道:“就在这儿。”
“嗯?”
她道:“我一直没想清楚,惘庄的地理位置该算在哪儿。惘然大陆的中心?可它又有破口,能跨越空间,甚至扭曲时间,去到大陆各处。如今往那地方走一遭,我才明白,究其根源,不过是惘庄本身,就不受时空限制。那里也是。”
“真相在此,我们都在河中。那么世间又有何处,不是惘庄,不是光河呢?”
小河拽着裘真神魂,往上一跃。两人的身影化为光缕,四野,顷刻间变作无数道光河穿流。小河拽着裘真,直上。裘真也很争气,片刻的惊愣后,就同她一起上游。
直到小河突破生命之河的顶端,再次面见黑暗天地时——
她叹。
“有时候我觉得,我也是有考上清华北大的潜质的。”
可很快,就有人给她出了道她不懂的题。
光河边,神探身问:
“……隋玉??你,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