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碰上政治家》号五

42、冰湖祥兽

　　正午日光透过层层树叶洒在雪地上，方阵两侧树木上的积雪被马蹄声声震动地簌簌掉落，宗延不停挥鞭，黑马极速奔行在方阵最前。庄珥侧身坐在马背上，在一片玄冬肃杀的风声中扭头看着眼前的事物飞快后撤，近日来的烦闷似乎都被这疾风带走了去，胸中一阵酣畅爽快，不自禁抱紧了宗延说道：“殿下再快一些！”

　　庄珥听见头上传来一声隐约轻笑，接着宗延长腿重重一登，□□这头黑马可是百不获一，得令便加快了步点，纵使带着两人也如四蹄离地般飞驰，瞬间将身后的禁卫禁军又甩开几丈，向森林深处狂奔而去。

　　庄珥眼角带笑地看着周边翻飞的雪光，时间久了只觉耳边的各种声音层层叠加有些不太真切，恍惚间身子似乎腾跃在云端，天地之间好像只得她与宗延。这念头着实怪异，她收回目光抬头瞧了一眼宗延那愈发坚毅的下颌线，心头陡然莫可名状地抽了一抽。这滋味说不清道不明，等她再转头时周围的树林已是逐渐稀疏，脚下雪径也宽阔了许多。

　　此时宗延蓦地勒紧缰绳，黑马前蹄腾空迅速停将下来，却教庄珥一个不察整张脸狠狠地扎进了宗延怀里，被他的银铁护甲膈地鼻尖生疼，不觉轻呼了一声。

　　宗延听到往后撤了半寸，垂眼就见庄珥双手护着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黑眸不是很高兴地盯着他。他暗笑一声，拿马鞭的黄铜手柄勾着庄珥的下巴轻声问道：“领主可是被我撞疼了？给本宫瞧瞧。”

　　庄珥的声音从手掌后边闷闷地传出来：“殿下这是在给小女上劓刑么？可疼得很。”

　　宗延笑意更深，拿黄铜手柄掀开她手掌。庄珥俏生生的鼻头和双颊都泛着红，也不知是给冻的还是给撞的，双眼泛湿，看上去可怜兮兮，却是叫宗延瞧得心痒难忍。他些微俯下身与她平视，低声说道：“我给领主吹吹。”说罢就凑过来要亲她。

　　庄珥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卡着他脖子不让他过来，抵着他鼻尖小声说：“殿下要在青天白日里亲自己禁卫么？”

　　她的气力哪里阻止得了宗延，他剑目深深地盯了她稍许，一偏头还是吻了上去，浅浅地咬了咬她嘴角，又在她鼻头轻啄了一下才说：“本宫都将你这禁卫抱了小半个时辰了，领主现下才开始担忧本宫的名声么？”

　　庄珥眼睁睁地被他咬着，在日头下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忽觉有些疑惑：“殿下说得有理……不过殿下这鼻梁似乎又长高了些许呐，果真是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么？”

　　宗延不爱听她说此事，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攥着马鞭勾着庄珥的腰，敛着双目说：“领主又比我大了多少？再者说，本宫身体的长势如何，领主该是最清楚不过。”

　　庄珥挑了挑眉：“这是什么话？”她越过宗延肩头看到禁卫和禁军方阵已是摆好了围猎的架势，旗帜翩飞，“殿下是要在此处狩猎么？”

　　宗延颔首道：“领主身后便是此次的围猎区。”他说着单手将庄珥抱起来转了半圈，让她跨坐在马背上，随即一扯缰绳，转过马头面对身后两排禁卫和九纵队禁军，徐徐上前了几步，响声说道：“冬狩者，以百兽贵我朝宗庙！战时冬狩，更是国之大事。本宫的方阵，历年来未尝败绩，校猎之最，必有重赏，去罢！”

　　庄珥听着眼前浩荡的黑甲士兵齐声高呼：“殿下恩典！”震得她脸皮发麻，感叹天家阵势大。随即那九纵队看不到头的禁军次序散开，列队向林中跑去。毕祁带领的禁卫则拉过缰绳朝宗延走来，毕祁将手中的弓箭递给宗延：“殿下，先头兵来报，已将猎物围堵至前方冰湖边，并未惊动。”

　　宗延点了点头，从毕祁手中接过弓箭，拉转马头朝前方的平地行去。庄珥坐在他身前，好奇地转头问：“殿下，是何猎物？可是那角鹿？”

　　宗延抬手在马屁股上加了几鞭，将下巴抵在她头顶，却是答非所问：“你看那边。”

　　庄珥闻言转脸一瞧，前方矮坡之上插着一面大礼旗帜，坡下有好些只獾猪，想来是被驱兽的士兵从洞穴中引来的此处，正在慌乱地逃窜。这时宗延把缰绳交到庄珥手里，随即架起了弯弓。箭端死死地绷在庄珥耳旁，她立马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忽听得咻咻风声，坡下矮木传出一阵短促哀嚎，身后便有禁卫快马上前去寻回猎物。

　　庄珥看着禁卫拎回来那只半人高的灰白野兽，鲜血淋漓地滴在雪地之上，也是惊奇，拍手讨好地道：“殿下一击即中呐，当真好箭法。”

　　宗延胸腔挨着庄珥后背，一声轻笑似乎不是从她耳朵传进来，而是从身体上传来。他牵过庄珥一手手放上弯弓，低声道：“领主亦可有好箭法。”说罢取了只箭就要来抓另一只手庄珥。

　　庄珥一愣，人血牲血她早已见多不怪，可是并不愿意杀生呐，又不敢拂了宗延的兴头，转头看向宗延柔声说：“殿下，这獾猪着实太丑，小女不愿再看。我们去寻了那角鹿可好？”

　　宗延垂眼看着她仰着的雪色小脸儿，眼角红痣在日光下清晰可见，轻声细语的乖顺模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些微颔首便放下了弯弓，接过缰绳挥鞭往前方的矮坡上行去。

　　矮坡上的林风将头顶上的红章黄纹旗吹得呼呼作响，两人眼前是一片湖泊，被大大小小的冰雪矮丘围绕，湖水似冻非冻，在日光下闪着冰蓝色的光彩，眇眇忽忽，真正美得叫人心尖颤动。

　　庄珥看得双眼发直，宗延勒绳停马，伸出两手抱紧了她，将头放在她肩上轻轻问道：“领主喜爱此地？”

　　庄珥被他的热气包裹，点头笑了：“如此景致，何人能不喜？”

　　“天高海阔，领主都喜欢，都要瞧一瞧么？”宗延转头看着她侧脸，低声问着。

　　庄珥有些怔忪，点了点头。

　　宗延伸出两指摩挲着她的下颌，轻轻将她转过脸来与她对视：“领主如此聪明，定知这世间万物是瞧不完的……但领主喜欢的事物，你告知我，我都给你，如此可好？”

　　宗延眼神深邃温柔，透着一股子符合他年纪的少年恳切，庄珥深深地看进他眼底，一时心中似有阵阵暖流。忽地想到眼前这人进入过她的身体，与她合二为一，怕是这世间同她最最亲密过的一个了，若是今后再见不到……

　　这时她余光里一道白影一闪，庄珥错愕地转头，就见到了冰凌湖水旁的雪白角鹿，惊艳地大喘一口气。

　　那角鹿身形巨大，似乎抵得过两匹骏马，通体雪白顺滑；头顶的两扇乌色鹿角如龙爪一般平展地向身侧摊开，看着狰狞万分。不过那角鹿本身却很是闲适优雅，温顺地站在湖边低头轻轻碰触着浅冰湖面。

　　庄珥看了半晌，越看越是开怀，怕吓着它，用气音对宗延说道：“这世间居然真有白色的角鹿呐，还在南方雪林里……闻所未闻，你看它这姿态，真正值得祥兽两字，美得不行。”

　　宗延听罢，松开庄珥却是将弯弓架了起来。庄珥察觉到他的动作，惊慌地转头，伸手将那弯弓拉了下来，眉头挤成一团：“殿下这是何故？”

　　宗延低头看她，安抚地说：“领主说过此乃祥兽，本宫如何会射杀于它？这三面都有士兵围堵，只等我放令便能将之捕获。”

　　庄珥高了音量，奇道：“殿下捉他作甚？”

　　宗延眼底是真实的困惑：“领主不是喜欢么？我自然是捉了给你。”

　　庄珥顿感挫败，想到他此前的言论，深吸了口气：“喜欢便非要捉了来么？小女并非殿下，没有你那名正言顺的占有欲！”

　　宗延原本不是非捉那物不可，此刻听她话中有话，声音亦是冷了下来：“此物的鹿角如此招人，领主不捉，今后定然会有旁的人捉了去。领主说了，此乃祥兽，领主将其带回长邑，好生养着，定然比待在此处更好。”

　　庄珥听得肝火上蹿，用力将他推开，冷声道：“殿下不是给小女捉的么？小女现下不喜欢了，不想要了，总归可以了罢？”

　　宗延垂眼盯了她片刻，才淡淡地开口：“哪能说不喜欢便不喜欢？本宫要给领主的，领主也不能不要。”

　　他说完又将弯弓架了起来，庄珥一时着急，抓住他取箭的那只手：“殿下，这如此庞然大物怎能圈养？它不属于王城，你便放任它在此处可好？祥兽佑国的殿下，你别捉了它！”

　　宗延轻轻说了一句：“领主亦是护国的仙人，不是照样要待在王城么？”说罢挣脱庄珥的手，将箭头顶在弦上，顿也不顿地放了出去。

　　庄珥转头就听见箭头落入湖面的破冰之声，三面的矮丘之后立即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她看了一眼湖边的角鹿，它也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来转动着鹿角张望。这时宗延将手上的弓箭扔到雪地里，扯过缰绳拉转马头，带着庄珥下了矮丘。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庄珥上了自己的玉花骢，回了营地，又再次进了宗延大帐内的寝殿，她也半句话没有再讲。

　　隔着两层黄铜屏风，外间的议事堂热闹非凡，帐外亦是传来阵阵鼓乐和沸腾人声。庄珥即便深在内帐，鼻尖也闻到满满的酒芬肉香。

　　此次冬狩，太子方阵自然是拔得头筹，还带回一头巨型祥兽，直教众人看直了眼，高呼大礼中兴。宁国公和其余权臣皆是收获颇丰，将领都领了赏赐，士兵也各个酒肉歌赋，过节一般的喜庆。

　　战时能得如此乐事，自然是军心大振。

　　庄珥看着那两名侍女奉上的膳食，轻声问道：“可否也给小女一壶酒？”

　　两名侍女对看了一眼，脸色为难。庄珥见状说道：“去问毕副统领要来罢。”

　　“诺。”庄珥看着两人背影，阴郁地跪坐到席中。

　　外间推杯换盏、竖琴骨箫声声入耳，一丝也不动听。庄珥静静地等着酒来，平生头一次感受到了五味杂陈。宗延那忽冷忽热的霸道脾性和他那至高无上的地位都叫她莫可奈何，只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