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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路向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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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质明,小寝外散养的公鸡刚一啼鸣,庄珥便推门走了出来。阿丘此刻正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见庄珥出来,脚步一趔趄,水洒一地。她满脸悔恨,焦急又大声地说:“小姐,你怎的又起的比我早,让奴家怎么伺候你梳洗更衣啊!?”
庄珥缓缓转头看她,半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说:“阿丘,同你讲了多少遍秋日我要与公鸡相同的时刻活动,再说这梳洗之事又有什么好伺候的;此外,秋日早晨可不要急躁,不要急躁,缓行慢语,才能在这秋日肃杀之气里保持肺气清和。你这般大声,逆了肺气,冬天可是不好过呢。”
阿丘听完便皱着一张圆脸,小声说:“那小姐,咱们这就出发吗?”
“正是。”庄珥说着缓缓地朝庭前走去,亦南亦北向来是起的比鸡还早的,此刻恐怕已在庭外等候了。
昨晚庄珥已和元蒙、魏梁等家臣交代了她此去长邑的事宜,带上了两匹今秋刚收的桑蚕丝织的双色绮,刘管带打捞来的深海牡蛎也装箱带上了,吃不上鲜的,熟的也好。毕竟去见天家人,没有伴手礼可是有失体统了。
庄珥走过庭中的老槐树下,轻轻触碰一了下它布满褶皱的树干。这棵槐树千年前就伫立于此,想必树根也是盘曲嶙峋,深深地抓着这片土地。它同庄珥一样,从未远离过淮吴,也不知若没了这方水土护着,还能不能这般绿盖如阴,生机勃勃。
庄珥慢慢拉开庭院前门,果然见着亦南亦北一左一右站在马车前,八尺黑铜戟在新生的微光里发着黑光。那毕祁也在车旁,深衣玄冠,英姿勃发,宛若下一刻就要上朝。
四人一一打过招呼,庄珥问道:“亦北,可把鬼木给找来了?”
“昨晚已遵家主吩咐去寻得他了,他答复卯时便到。”
“哦?”庄珥笑问,“又是在哪家桑女酒馆寻得他的?”
“自然是城南荷花湖畔了,鬼木离开的消息传开来,就怕荷花湖畔要被桑女的泪水给淹没了!”一个狂放不羁的声音从东面传来,庄珥转头一看,来人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身披灰裘袍,身后背着一把二尺黑铜戈,寸长短发,高大硬朗,看着二十七八。
空气中也随着他带来一丝酒香,庄珥见他左手还拎着一支酒袋,慢悠悠开口道:“鬼木小侄,此去长邑走水路,可是要把你与那箱牡蛎一同拖在水里才能洗得掉那身酒气了。”
鬼木贱兮兮一笑:“庄珥姑姑最爱牡蛎纯粹,又岂能容我玷污那滑嫩鲜咸的口感?”他说着右脚脱蹬,旋身下马,转脸见毕祁,“这位小哥真是生的一表人才,要是同我去了荷花湖畔,可是要教那些桑女抢破了头。”
毕祁似乎咬了咬牙,随即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地说道:“下官王宫禁卫,毕祁,奉命前来护送领主入长邑。”
鬼木无趣地咂了咂嘴,道:“那可帮我可省了大半功夫。”
庄珥不置可否,余光瞧见阿丘拎着一支半人高的藤编食盒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便慢腾腾地走近马车,慢腾腾伸手借着亦北的力入了车厢坐定。
待得阿丘收拾妥当也入得箱内,庄珥才轻声吩咐道:“启程吧。”
鬼木与毕祁一人一马,一前一后;亦北驾着庄珥、阿丘,亦北驾着一车货物,一行六人,逆着寒露新日,朝城西港口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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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珥的双体帆船一路乘风破浪,不两日便驶入了庸楚、来番的地界。这里长水河流的宽了,弯多滩浅;靠近岸边是大片沼泽地,郁郁葱葱的灌木杂乱丛生,一些低矮柏树、橡树也胡乱地长在水里。
这会儿正是酉时,日头挂低在西边。庄珥惯常地在舱内打坐养气。
忽觉船体转了一个大弯,接着舱外就传来狂风吹动桅杆的巨响,若被这夹岸风刮到岸边搁了浅可不行。她起身准备去吩咐船夫收帆,哪知一出舱门就听得两人的争执声。
一个声音一听就是酒至微醺,吊儿郎当:“我鬼木好意邀你饮酒,不过闲扯几句晋国美人,毕公子何来如此大的反应?”
另一个声音清亮,庄重肃穆:“我乃堂堂天家禁卫,我晋氏毕家,又岂是你这淮吴刁民可随意触犯的?!”
庄珥见他两人站在双体船左侧的船首,毕祁满脸的气急败坏,右手紧握着腰间剑柄,眼看着就要拔剑。阿丘不远不近地站在甲板上瞅着这两位,也不知是想劝架还是看戏。
庄珥素知鬼木喝多了就言辞轻浮,可不知怎么的就冒犯了这正派的贵族公子。
鬼木懒懒地向后靠上桅杆,他的黑铜戈早不知哪里去了,嘻皮笑脸的,“我错了还不成,毕公子消消气,我们继续喝。”说着就要上手去拉扯那毕祁。毕祁一脸厌恶再也藏不住,猛地向后一躲,抵在了船头板。
庄珥懒得理会他们,正想叫船夫来收帆,却听着头顶传来“啪唧”的一声脆响。抬头一看,原来那船帆吃满了风力,拉力太强竟把斜撑帆杆给拦腰掰段了,船帆的横杆霎时失去了牵扯,随着强风“嗖”地向船头旋转而去。
庄珥暗叫不好,果然转脸就看见那站在船头的毕祁,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横杆“啪”地带进了水里。阿丘惊慌地不住大叫;鬼木忙不迭地上前控制住了横杆,同时忍不住“噗”的一声呲笑。
庄珥只觉头顶青烟直冒。
她迅速跑去船首探头一看,这河水墨绿的一团,只一道道水痕往右面荡漾开去,又哪里还有毕祁的身影。
这时亦南亦北已闻声从右体船舱出来了,船夫们也从船尾赶来准备收拾残局。庄儿赶紧叫船夫收帆停船,转头对也在朝水里张望的鬼木说:“你水性好,下去捞他上来,这是天家的禁卫,你以为在我船上死得的么?”
鬼木这酒还在头上,撅着嘴说道:“可是姑姑,这庸楚河段可是有银丝水蛇啊,据说什么洞都要钻一钻的,你忍心小侄遭那罪?”
庄珥揪着他寸长的头发就往水那方推,怒火中烧:“你不提姑姑到还忘记了,赶紧下去,这小公子如此好看,死状可不能太惨!”
鬼木嗷嗷叫了两声,无法,只得脱掉灰裘长靴,长身一跃就扑通进水了。
这时夹岸风已渐渐吹的弱了,众人趴在右侧船板上,盯着前方被夕阳映的发黑的绿水,亦南亦北手里拖着打上渔人结的绳索,随时准备拉人。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见右侧两丈远的水面咕咚几声,鬼木冒出头来,发端糊着一层腥绿水草,他左手抬起滑水,手里握着一把不知哪里来的黑铜短剑,再一看他右手臂弯拖着一人,似乎正在不停挣扎。
庄珥松了口气。亦南亦北待鬼木拖着毕祁游得进了,抛出绳结。
等众人连拉带拽地把两人弄上船,阿丘惊恐地一声尖叫,吓得直直地向后坐到甲板上,双手抬起蒙住了眼睛;其余众人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毕祁背靠着船板,玄冠已失,乌黑头发上全是黏糊的水草,湿漉漉地拖到胸前,他的双手不停地在颈部撕扯着什么。细细一看,却是四五只三寸来长的水蛭,宽体发黑,肥硕黏糊,正覆盖着他的肩颈部不住蠕动。形景可怖之极。
庄珥也觉喉头一阵发酸,这庸楚巨蛭,确实是是闻名不如见面。毕祁满脸通红,整个喉颈被吸盘死死咬住纠缠,气管被压迫地急促喘息,已是说不出话来。
鬼木趴在甲板上顺了口气,忍着恶心道:“这庸楚水里竟是令人作呕的怪物,这扁肥的东西可是长满了岸边河床。”说着便过来压制住毕祁慌张撕扯的双臂,提剑就要刺那水蛭。
“住手!”庄珥连忙制止:“此乃庸楚金线血蛭,若用剑杀了,这吸盘留在肉里可好不了了。鬼木,别让他动弹;亦南,去我舱中把香炉里的草木灰和我的药箱找来;亦北,去煮一壶酒,待沸了端来。”
庄珥说完走到毕祁身边蹲下,胡乱清理了一下他颈间发丝水草,拔开他深衣前襟,只见前胸还有另两支水蛭吸附着,黑中带着金线,肥头大耳,尾部扁平,徐徐吞咽。她轻轻拍打水蛭周边的皮肤,对他道:“无需害怕,这金线蛭没有毒性,只要将吸盘拔出便没有大碍。你放缓呼吸,莫要挣扎。”
毕祁被鬼木压制着无法动弹,身体僵硬,已是双目猩红;盯着庄珥听她说完,也逐渐安定下来,闭上双眼,徐徐吸气。
这时亦南递来香炉和药箱,庄珥取出草木灰洒在血蛭附着处,跟着继续拍打周边皮肤。片刻,就见血蛭头部开始松动,庄珥从药箱取出一个一升大小宽口白瓷瓶,放在血蛭旁边,接着重重一拍,接了两只装进瓶里。待其余的也悉数掉落下来,她转头对亦南说:“扔河里。”
这些个血蛭体型庞大,留下的吸盘口子也深黑见肉,还在不住往外冒着热血。庄珥左手接过亦北拿来的沸酒,右手自药箱取出一根长流银匜,蘸了沸酒立即取出压住伤口。
这沸酒烫上伤口血泡,发出丝丝莫名好闻的焦味。不过毕祁可是遭了罪了,只见他全身紧绷,疼的不住抖动,别过脸,牙关紧咬,奋力咽下喉头的呻吟。可真是骄傲呢,庄珥瞥了他一眼,心想。
待她仔仔细细清理完一个个疮口,血已经渐渐止住。她又取出一支小绿瓷瓶,边将里头那红色粉末缓缓洒在疮面上,边道:“这可是麒麟竭,我好不容易从清河部落王那儿得来的,小公子,天给你的年寿,不会让你死在这庸楚的绿水里。”
毕祁转头看她,张了张嘴,发现喉头嘶哑发不出声,就默默对庄珥点了点头。庄珥笑了笑,转头看见阿丘圆脸灰白的站在那儿,手捧一团白麻布,她眯着眼说:“过来包扎,看你吓得,这金线蛭不定哪天还能救你命呢。”
她又转头对身后的三五船夫吩咐道:“今晚还要起风,不必扬帆,先修好那桅杆。等明天过了这片宽域沼泽再起帆也不会迟。”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