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碰上政治家》号五

31、白色洼地

　　庄珥不敢动声色，只能微微笑着等他说下去。

　　周公压低了声音：“殿下又如此看重领主，待得守孝期结束，领主进了后宫得了册封，怎能甘愿伏低做小？”

　　庄珥胸中一口气没提上来，悄悄地呼了出去，才缓缓开口：“周公想必是误解了，小女不过东南偏隅小国领主，待得这血祭诡术了结，小女自然是回我的淮吴。”

　　“这些血祭之事，即便能招致几国起几国灭，又哪里动的了大礼根基？”周公低哼一声，“回淮吴？领主该为自己在王城打算了！”

　　不过几国起几国灭，我们小国在你周公眼中当然是卑不足道的，庄珥心下暗哼，脸色不变：“周公所言，直让小女惶恐，王城哪里是小女可以有打算的地界？”

　　周公叹了口气，靠近了小半步，脸露忧心的神色：“领主啊，你如此聪慧怎会不懂，何苦跟老夫装聋作哑？两年再半，待太子登基，与姜吟大婚之后，你定然是也要受册封编入后宫。天子后宫花民册有一百二十一人的位置，却仅一人为后。那领主是想做一名夫人呢，还是嫔妃呢？

　　殷国就在王畿以东，势大富庶，你呢？庄衍此人行踪飘忽也是帮不了你，你有的，不过一个荧火领主的名头！太子喜爱你，若此后你在宫中受宠，身后没有势大的家族，这将遭受到的嫉恨报复，怕是领主你想像不到的，”他眼睑微虚，额头的褶子连成一线带着一丝凶狠，“哼，只我那小小后院，众姬妾干出过的糟践事，老夫听了都觉心惊，更别说王宫里了。”

　　庄珥见他说到师父时的轻蔑神色，压下心中不快，随着他摆出一脸忧色，低眉顺目地说：“若如周公所言，小女……小女又哪里敢进宫去？”

　　周公声音放缓了：“领主如今要有觉悟才好，老夫看着太子长大，他要的东西看似不多，却是认准便不会放，领主这宫是非进不可。不过……”他眼神意味深长起来，“领主在天坛的仙人之姿，不仅让老夫折服，亦是让诸侯百官见识了，什么叫王后该有的阵势。”

　　这软硬兼施的法子对我可是没多大用处，庄珥心底想着，脸上还是恭顺得紧：“殿下与吟公主打小的婚约，又岂能生变？小女不敢有那些狼子野心，周公也不要吓唬小女。”

　　周公神色阴沉了些许，冷笑着低声说：“领主与太子前后脚去了犬夷，就能让犬夷归附了，还当时便割分了许国……领主是何许人也老夫看不出么？领主岂能没有野心？又哪是老夫能轻易吓唬的？”他说着又是一声冷哼，“老夫年纪大了，不与领主拐弯抹角。领主到底是女子，要想此后在王宫安身立命，光靠着太子宠爱可不行。再者说，太子的宠爱，又能有一世么？领主啊，须得自身位压姜吟一头才行呐。而要位压殷公独女，六十四国的国君中，也只有老夫，能给予助力，将你送上后位。”

　　后位妃位，都当本领主稀罕么？庄珥腹诽，正待开口，周公却摆手接着说道：“现下太子正等着老夫处理许国后续，领主也不用即时答复，尚有两年还半，来日方长……如今这圣人作祟，诸国定然还有动荡，赵必南下徐越的一路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祸事来，国起国灭之间……只盼到时，领主在太子枕边谏言时，不要忘了是谁站在领主这边，又是谁最后能帮得到领主的才好。明年春祭，待老夫去了长邑，再来叨扰领主，请了！” 他说罢也不等庄珥反应，便宽袖一甩，朝院门走去了，

　　庄珥等他背影再不见，垮下脸迅速走到寝殿门口“啪”地一脚踢开房门。

　　鬼木正在方桌前席地而坐，一口酒没咽下去被她惊地呛个正着，好容易顺了口气，开口道：“姑姑可是被院里那老头给气着了？”

　　庄珥跪坐下来，接过鬼木递来的酒樽，两口就咽下去了，气鼓鼓地说：“这老匹夫，巴蛇吃大象，贪得无厌，目中无人。上次吕国密诏一事便能看出对徐越虎视眈眈，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就想着坐收渔利。”

　　鬼木撇了撇嘴：“各个国君都是这心思，哪里会在乎别国生死，有何好气的。周公位高权重，犯不着遮掩罢了。”

　　庄珥哼了一声：“这算盘打到本领主头上来了，估摸是想着这圣人之事总有南面国君要栽，待到时瓜分封地，要我在太子面前帮他多讨些盐路矿地呢。这贪婪的模样实在讨厌，难怪太子现今处处拿着周边小国制衡着他周国。他还威逼利诱的，要帮助我去争抢后位呐，当谁都想被关在那王城么？”

　　鬼木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抖动着一头短发调侃：“姑姑要做了王后，可要给小侄封个伯爵当当，我也尝尝收满后院美人的滋味。”

　　庄珥伸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别笑了，说起徐越，亦南将我的信件带走了没有？”

　　鬼木点点头，正色道：“已是安排妥当，他先下徐越找鬼伏，接着入淮吴嘱托元蒙查那些信徒之事。不过姑姑，我们明日真要启程回王城？”

　　她沉默了片刻，静静地说道：“周公晋公加之姜吟，如今都觉着我是太子枕边的人，此次若回了长邑，兴许真再走不了了，”正说着宗延盯着她的脸忽然闯进脑海，庄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天高海阔，王宫可不是我能待的地方。徐越之事也得亲自去探查一番，若是那圣人的枝蔓伸向了淮吴，要迅速斩断才行。”

　　鬼木问道：“到了长邑便直接南下徐越么？”

　　庄珥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待过了晋国，我们便能走。”

　　鬼木奇道：“那太子把你当他的一般，如何就肯放了你走？”

　　庄珥垂下眼帘，细细地说：“人人都有喜好的事物，我爱吃牡蛎，吃不上也就罢了；有的人吃不到却是要一直想着，执念罢了。”

　　鬼木自然没听懂她说什么，见她神色奇怪，问道：“姑姑可是不开心？这副表情小侄还未见过。”

　　庄珥抬眼看他，缓缓点了点头：“嗯，却也不知何故。”

　　鬼木一头雾水，只得给她满上一樽酒：“那便喝酒好了。”

　　庄珥捻起酒樽，堪堪地一口闷了。

　　暖酒入喉，洋洋盈肺，真真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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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延的銮驾暖和得很，冬日闭藏，庄珥也不客气，裹了两层皮裘，昏天黑地地睡了好些个日夜。

　　她在睡梦中只觉得身体像是处在冰雪中一般清爽，周遭却又是春回大地似的和煦，浑浑噩噩中知晓自己已是睡了太久，但这感觉太过惬意，终究是不愿意醒来。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只手摸上她下颌，随即将她整个右脸罩住了，轻轻地摩挲着。庄珥知道这是宗延的手，想着这人的体温似乎总是比春回大地还要温暖，舒服地蹭了两下。

　　“领主醒了便睁开眼睛给我瞧瞧。”宗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庄珥却是不想睁眼，迷糊地回道：“并没有醒。”

　　宗延似乎轻笑了一声，捏了她耳垂一下，也未再说话。

　　庄珥过了半晌才逐渐转醒，缓缓睁眼就见着宗延的下颌，自己此刻该是正枕在他腿上。庄珥遍体发软，也没动弹，见宗延正拿着一卷竹简在看，车顶的黄铜灯球晃晃悠悠地闪动着橘色的光，忽然有些不知天时，就这么发着呆。

　　宗延一垂眼就见着她直愣愣地盯着他，唇角勾了起来：“可是睡傻了？”说着放下竹简从角落的香几上取下一只三寸来高的铜壶，低头对庄珥说，“起来。”

　　庄珥脑子发空，不想起来，就盯着那铜壶，片刻后见宗延拎着壶身喝了一口，随即附身低下头来。

　　直到他舌尖伸进来，庄珥尝到了清冽的泉水，徐徐吞咽，丝丝入肺。宗延缠了她一会儿，便放了她，抵着她唇瓣低声问道：“还要么？”

　　庄珥伸舌舔了舔嘴角，也不知还舔到了旁的什么：“要。”

　　待得宗延将一整壶泉水都渡给了她，庄珥才算是真正清醒了。不过宗延却还压着她不放，将她嘴角溢出的水迹一一清理，细细亲昵着。

　　庄珥在空隙里开口：“殿下……唔，可是要到晋国了？”

　　宗延停了下来，捉着她腰肢把她拎到腿上坐着，半眯着眼：“已到晋国。本宫还道领主要睡过整个冬季呢。”

　　庄珥睁大双眼问道：“马上要到那白色洼地了？”

　　宗延伸手将她嘴角的水渍抹去：“不错，早几天已派了先头兵去开路，此时过去该是畅通了。不过，领主还未告诉我，你是如何知晓那处是盐矿的？”

　　庄珥禁不住得意起来：“家师几十年前经过一片丘陵地带，觉得土壤奇怪还有怪味，就知道地底下藏有别的物件，便跟着那土质找到了白色洼地，也发现了底下的矿盐。家师虽说踪迹难觅，足迹却是遍布九州，这四方的地底下藏有什么宝物，我庄家自然清楚的很。”

　　宗延见她神色，笑道：“领主给本宫找出如此大一块宝地，可要从我这讨什么封赏去？”

　　庄珥咧嘴一笑：“殿下可知齐国有位姓具的工匠，给齐国公建了一座海上行宫，据说巧夺天工精致得很。我淮吴也在海边，殿下将那具匠借来，也给我造一座罢。”

　　宗延轻哼了一声：“领主想要，本宫自然给你找来建好。本宫也未去过淮吴，待得今后得空，也可带领主回去住住那行宫。”

　　庄珥听罢，言笑晏晏地换了话题：“殿下可知小女为何要建议殿下来此处勘探一番？”

　　宗延眼角挑了一下，缠着她手指：“那白色洼地除了藏有矿盐，还有别的奥秘不成？”

　　庄珥凑近了一些：“不错。家师初到那处时，那里还未被当成妖邪作祟，时时有人觉得新奇过去游览。家师在正中的丘陵低洼处发掘了一处泉眼，水色雪白却是暖若春阳，美的不似人间。家师觉得那处不该随意踩踏，便将那地方啊，藏匿了起来。小女能够找得到的，殿下可想去看看？”

　　宗延捏着她耳垂点了点头：“晚间就能抵达，待众军士驻扎妥当，我便与你同去。”

　　他看着她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洋溢着什么，庄珥蓦地不敢再看，伸出双手勾着他后颈，凑上去趴在他肩头。

　　宗延被她扒着，喉头发出一声闷笑，伸出双手牢牢揽住她细腰，声音着实温柔得很：“领主可又是要睡了么？”

　　庄珥并不想睡，也并不想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