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昼鹤

1、窃钟（一）

　　圣历三年春，武皇日日受魇所扰，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广招天下能人异士，进宫除魇。除魇成功者，入太史局，官进三品。

　　众人皆言，武皇遇魇定与月前妙法寺被窃一事有关。

　　妙法寺是神都的重寺更是大周的国寺。上至皇家国礼的举办，下至少女的姻缘求签，俱在妙法寺。被窃之物那是妙法寺的镇寺之宝—龙口钟。

　　传言在百年前，洛阳城外有座奇峻难及的高山，凡人俱不能达。某日，奇山那方乌云急聚，数十道天雷齐鸣，似神龙长吟。龙鸣之声长久不绝，回荡在整个神都少有三番。不多时，龙鸣声止，只听哐当一声，奇山顶崩乌云散退，有好事者前往察看，发觉奇山东面被天雷劈出一条山径，不再难以攀爬。登上顶颠，奇峻山顶变为平稳台地。台地中央有一个凹型大坑，往下探看，一顶圆润厚泽的古钟稳稳立在坑底，一时惊为神迹。当时的皇上听闻此事，下旨建寺供奉神钟，更亲自赐名龙口钟，题字妙法寺。

　　百年来，妙法寺香火不断，日日滋养着龙口钟。据说龙口钟有引龙脉的奇效，吸引四方神龙脉汇聚神都，永葆大周国运昌盛。

　　神钟被窃不过半月，武皇便梦魇缠身龙体堪忧，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将两事联系在一起。

　　洛阳城内一时谣言四起，说大周龙脉已断，皇室式微，武氏一族荣光将不复从前。

　　“神钟鸣，大周兴。神钟破，大周殁。”

　　更有人将神钟失窃与国运编传成歌谣，口口相传，一时人心惶然。尽管控鹤府极力控制此歌谣的传播，最终还是传入武皇耳中。

　　武皇盛怒，下令三千金吾卫日夜巡察神都，凡有唱此歌谣者，不论男女老幼，杀无赦。

　　微雨天，细小如丝的雨线自天上飘摇而落，溅在地上升起腾腾雾气，四周一片雨意朦胧。

　　虚笙撑着一把黄旧的油纸伞，行走在被雨水濡湿而呈现黛黑色的青石板上。步伐不急不缓，好似闲庭信步般悠然自在。

　　虚笙听闻，这条甬长笔直店铺林立的长街是神都最繁华的朱雀街。

　　此刻却委实谈不上繁华，说冷清都尚不为过。

　　户户门窗紧锁，行者寥无几人。长街上昔日里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女子嬉笑声，男子作乐声，孩童欢笑声…此类种种，悉数不见。只有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乞丐，因为无处可去，缩在屋檐下躲雨。

　　众生万相，凡苦有因。

　　因果轮回，是虚笙再了解不过的道理。纵使如此，出家人的慈悲心肠令他对所见不得不伸出援手。

　　缓慢走近受苦难的人，虚笙白净纤长的手指从宽袍袖口中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递给一个正在屋檐下接雨水充饥的小乞丐。

　　小乞丐眸光一闪，来不及道谢，伸手抓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将其纳入腹中，虚笙转瞬又从袖中拿出一块馒头，像变戏法般。

　　如此几番，小乞丐似乎终于饱腹，合起手掌接着檐下滴落的雨水喝了几口后，用一双晶亮的眸子怯生生望着虚笙，开口道谢:“谢谢法师。”

　　声音清悦，俨然是个女孩子。

　　虚笙微勾唇角，似笑非笑，并无回应，只是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小乞丐头顶，为她遮挡住屋檐滴落的潇潇冷雨。

　　小乞丐刚想道谢，抬眼一瞧，好心的法师转瞬间移到一丈外。分明置身细雨之中，雪白宽松的僧袍却滴雨未沾，半分濡湿的迹象都没有，仿佛尘世万物都与他近身不得。

　　长安最近多了许多能人异士。小乞丐暗自感叹。

　　小乞丐握起油纸伞，掌心处有凹凸感，轻抚上去，伞骨处刻有“虚笙”二字。

　　似是想起何事，小乞丐举着油纸伞，跑到雨中，大声冲白色身影喊道。

　　“法师，我叫善慈。上善若水的善，慈悲为怀的慈。”

　　闻言，虚笙嘴角勾出云烟一笑，转瞬即逝。略施障眼法，虚笙悄然离开了朱雀街。

　　白色身影顷刻隐没雨幕，善慈心中暗自失望。虚笙却全然不知善慈的心思，此刻他已然左转过朱雀街，来到皇城下的含光门。

　　含光门前比朱雀街要热闹几分，一群服饰各异的人熙熙攘攘挤在城墙前。有穿道服执麈尾的道士道姑，有全身挂满各式法器的江湖方士，也有像虚笙一样受戒习佛的僧人和尚。

　　在城墙两旁，侧立两队侍卫。皆是一身玄蓝盔甲，神色肃穆威严，手中的寒兵铁刃发出锃锃冷光，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吾卫。

　　虚笙抬眸向城墙。金黄锦纸透着皇家权势威严的光泽，正红朱砂写就的楷书昭显肃正之气。
　　是武皇亲笔书写的皇榜。

　　虚笙细瞧，是武皇在招纳可以为她除魇的能人异士。

　　白净的脸庞终于挂起一丝真正的笑意，虚笙并没多想，伸手虚空一抓。皇榜自己从城墙上飘然揭起，飞落至他的掌心中。

　　众人惊，纷纷扭头看向虚笙。

　　容貌英俊，肤色白净，额间一点丹砂显出一丝妖冶。只是个略为俊美的和尚。

　　见到皇榜被揭，一个将领模样的侍卫走过来，威声严问虚笙:“是你揭的皇榜吗？”

　　“正是贫僧。”

　　“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