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兽十三

2、第二章

　　池非从梦中惊醒。

　　少年从崖上坠落的身影还在眼前，池非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才从心悸中缓过来。
　　近一年来无数次做到类似的梦，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少年总是在战斗，时常受伤流血。
　　池非无论多少次梦到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此时离天亮还有将近一个小时，黎明前总是最冷的，他又不知不觉在天台躺过了一夜，此时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颤。
　　他起身，抖了抖满身夜色，走回了自己的公寓。这一年来天气不算冷的时候他总是睡在天台上。

　　他有一间租的公寓，不大，但是各类家具俱全，至少还没到沦落到露宿天台的地步。但是池非不喜欢，躺在床上睡着总会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一年来他时不时就会有这种感觉——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站在平地上也像是在往下坠。

　　他的记忆存在截点，一年以前的经历他都记得，但是所有的人和事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再打上一层模糊的滤镜，那些记忆就成了缥缈的幻影，看不清，也没有任何让他觉得深刻或者触动的印象。
　　他更像站在第三视角读一篇叙述文，里面写到，池非，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在一个普通的小镇长大，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准备未来当中学数学老师，现在读大四，正在一所高中实习。
　　通篇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孩成长日记，生活平静又乏闷，堪称流水账。
　　在这一年里，他一边循规蹈矩地过着"池非"的人生，一边夜夜和那些类似的梦相伴，而梦里那个少年流血时带给他的心痛感比现实中任何一件事物带给他的感受都要更真实。

　　池非的公寓干净得跟样板房一样，没有一点儿生活气息。他简单收拾了下，开始了公寓——学校的日常两点一线生活。
　　公寓离学校很近，正常情况下走个二十分钟就能到，不过今天他遇上了个半路打劫的。

　　他看着面前这只拦路"大盗"，肥硕的大橘撅起屁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地冲他喵了一嗓子，抬起双下巴高傲地睥睨着他。

　　此路是猫开，此树是猫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池非喜欢猫，他喜欢一切温暖柔软的小生物。然而他初入撸猫界，涉世不深，尚不懂猫界的规矩，也不上点儿小鱼干之类的贡品，狗胆包天地就想上手摸橘猫脑袋，理所当然地被一爪子拍开了。
　　愚蠢的人类，还想白嫖！
　　池非:"……"
　　橘猫又冲他喵了几声，见他还是不开窍，屁股一扭，大摇大摆地去碰瓷下一个过路冤大头。

　　所幸旁边经过的那个女生有所准备，肥猫走到她面前故技重施，女生熟练地拿出一袋小鱼干。
　　肥猫很高兴遇到个上道儿的，屈尊降贵地蹭了蹭女生的手。
　　这个女生看着有点眼熟，穿的校服是池非实习的那所高中的，可能在学校里见过。
　　他向女生讨教道:"你经常喂它吗？"
　　"嗯。"女生晃了晃手里的小鱼干袋子，"我叫它富贵。它喜欢吃这个。"
　　"富贵。"池非看着这只富态可掬的大橘，点了点头，无比赞同这个名字，形象且贴切。

　　富贵忙着埋头吃小鱼干，对这个名字并不发表意见。池非看它吃得专心，又试探性地伸出手，不料富贵头顶长眼，头都不抬，又一爪子拍开了他的咸猪手。

　　太小气了。池非叹口气，暗自想以后出门一定要随身带点小零食。他看了看时间，对女生说:"你是一中的吧？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快去学校吧。"
　　池非离开后，女生又摸了摸猫的脑袋，抬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眼神晦涩不明。

　　一中对学生出入管理非常严格，进出必须佩戴学生卡，凡是不带学生卡的，要么被撵回家去拿，要么登记下来等着自己班班主任请喝茶。

　　今天是柏燃这个月第十一次忘记带学生卡，本月他的大名已经登记在册六次，上一次他被班主任叫去谈话时——也就是三天前，班主任义正言辞地警告他，如果再有下次，他就得写1500字检讨，再给他安排个喜庆日子让他当着全年级面深情朗诵。
　　作为年级上一名颇受欢迎的帅哥，柏燃当然不能让这种丢面的事情发生。但是现在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再赶回家去拿也来不及，他只能采用预备方案。

　　“优秀学长学姐们作证，我真的是迫不得已。”他一边念叨，一边绕着学校围墙往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走，路过贴在墙上的光荣榜的时候冲那些照片点头致敬。
　　前面一片墙被丛生的杂草堆满，仔细看要比学校大门周围的墙矮一截儿，而且位处学校垃圾回收点，鲜有人路过，因此是柏燃翻墙进校的绝佳地点。
　　柏燃一学期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时间进入学校都是从这儿，对他而言熟悉得就像学校后门。

　　今日的墙头并不寂寞，上头还蹲着个人。
　　柏燃倍感意外，他久经矮墙，还没在这儿碰到过第二个人，走近一看，居然还是个女孩子。
　　女生蓄着高中生常见的学生头，穿着校服。

　　"嚯，同学好身手！"
　　女生像是没料到这儿居然会有人，吓了一跳，回头有些错愕地看着柏燃。
　　学校里留学生头的女生不在少数，再穿上统一的校服，放眼过去都长一个样。但是这个女生就算丢在人海里也能被一眼看到，她的身形相貌都很出挑，以至于柏燃一时以为自己是不是闯进了校园剧拍摄现场。

　　他摆摆手，示意女生不要紧张:"别怕，我也是忘带学生卡的。"
　　他利落地翻上墙头，这才注意到女生怀里还抱着一只猫。

　　"你带宠物进学校？"他问。
　　"嗯。"女生点点头，"不可以的吗？"
　　柏燃仔细想了想，校规里似乎没有这条，于是他说:"可以吧，但是你带进去了放哪儿？"
　　"我……"

　　女生话没说完，被一嗓子惊呼声打断了:"你你你你你们两个干什么？"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正站在墙下瞪着他们俩，矮个子，娃娃脸，因此其横眉竖眼的表情也没什么威慑力。袖口的小红套上赫然写着“值日生”三个大字——校门口那群专门抓迟到和没带学生卡的！
　　“完了，来者不善。”柏燃嘀咕着。

　　不仅不善，还是个熟人——他们班班长，学生会会长，六次登记他并且上报给班主任，违法乱纪的天敌，铁面无情的杀手，学校光荣榜金字塔尖的传说，在学校拉仇恨无数还能屹立不倒，专克柏燃这种成天不务正业的懒散分子——人送外号“唐主任”的唐明明。“都快上课了，他不在校门口抓迟到的跑这儿来干嘛？”

　　“柏燃，你又没带学生卡，还翻墙！”唐明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谴责道。
　　柏燃掏出兜里的眼镜往鼻梁上一架，压着嗓子说:“同学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柏燃，我叫赵铁柱。”
　　唐明明怒道:“你当我是傻的吗！你完蛋了，我要去告诉张老师——还有你！旁边这个同学，你叫什么？哪个班的？怎么还抱着只猫？学校是给你吸猫堕落的地方吗！”
　　“她叫张小翠，高三二十一班的。”柏燃抢答，一边冲女生挤眉弄眼——反正唐明明不认识她，随便编个名字糊弄过去就行了。
　　但是柏燃不知道，高三年级只有二十个班。

　　他不知道不代表唐明明也不知道，唐明明忍无可忍，掏出小本本唰唰又是一笔。
　　"这个女生，我念在第一次逮着你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快去上课——慢着！宠物不得入内。"
　　女生闻言又蹲回了墙头，还是抱着猫，表情也是一直很平静:"它一直跟着我，门口的大叔不让它进，我怕它受伤就想这样带进来。"
　　上课预备铃突然响起，唐明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着急道:"你们俩先下来，跟我来。”

　　唐明明把俩人一猫带到了垃圾回收点不远处一个小角落，不知道是谁在这边搭了一个小棚，里面放了一些抱枕做的小窝，各种猫粮狗粮和罐头，甚至还有宠物玩具。

　　“哇——”柏燃惊叹道，“我都不知道我们学校还有这么个地方，是有人在这儿养宠物吗？”
　　“不是。”富贵不让别人碰，唐明明一边指示女生给它系上绳子——普通猫咪用的牵引绳对富贵而言实在勒得慌，不得不换用小狗型号的，一边回答，“学校里经常混进来流浪猫狗，还有一些寄宿的学生养的宠物，毕业就扔了不想要的，为了防止它们在学校里乱窜，会临时把它们带到这边来，之后再找领养。”
　　“班长，我对你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铁汉柔情的一面。”柏燃真情实感地说道。
　　“那是你们对我有偏见，优秀的人总是遭人妒忌。”唐明明说。
　　“谢谢，非常抱歉给你们添麻烦。”女生站起来，对着柏燃和唐明明认真鞠了一躬，眼睛明亮清澈，“这只猫叫富贵，我的名字叫池月，池水，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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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激动又放了一章。